春寒(43)

“是么?”崇学忽然间好象整理干净刚才的情绪,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本来,“你脸都冻紫了,进去吧!我散了这身烟味儿就进去。”

仰恩不知所措地走了两步,他的心里有些难过,为了崇学给自己坚硬的外壳压得血肉模糊的柔软的内心。忽然,仰恩转身,对身后的人清楚地说:“能做个锋利而无坚不摧的工具,也很了不起!”

丁崇学开始还楞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明白了他的话,低下头对着脚尖,再抬头对上仰恩眼睛的时候,那张脸上,嘴角向两边扯了扯,他竟然,笑了。那是淡而短暂的一个笑容,象是给风稀释过的烟,那是第一次,仰恩看见他笑出来的模样,跟传说中的麒麟相差甚远。

仰恩一步步走开,心里回想着那个来去匆匆的笑容……后来,人人都说那晚天一摸黑就起风了。可仰恩确信在那一刹那,天地之间一点儿风都没有,空气是静止的。那一声,象是过年时孩子玩的炮仗在棉被里响起,并不清脆,也不响亮,所以他才想着回头,以为可以看见淘气的小孩子从街头跑过。黑暗的街头并没有玩耍孩童的身影,只有崇学象一团布袋子样地趴在地上,惨白的月光下,血正从他浅色的后背沽沽地涌出来……不远处的巡逻兵似乎在高声呼喝“站住”枪声再次响起,密集起来。可仰恩什么也没听到,除了自己那一声响彻云霄的:“丁崇学!!!!!!!”

第十三章

血如泉涌,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就变得冰凉,以至于沾满了双手,仰恩却不觉得,一直到众人上来抬走了崇学,他却是站在原地不能移动。低头,双手是暗红色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依旧在流淌,水波一样荡漾着,扑面而来……

“啊!”猛地坐起身子,仰恩一时不能适应室内的光明,却原来是一场梦。崇学遇刺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可仍在他梦里纠缠,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目睹一个本来强势坚决的人,无力无助地躺在自己的面前,原来死亡离每一个活着人都是那么近,近到只要它想,伸手就能取走一个生命。

崇学遇刺以后,引起舆论一片哗然,大小报刊纷纷抢报新闻,不料崇学脱离危险后,立刻转入私人医院,不接受任何采访,不提供任何消息,这更是激发了不少猜测。两个星期以后,丁啸华出面,以崇学伤重不能胜任为由,辞去他在东北军,北平绥靖公署,及华北地区军政署一切职务,!九一八后不久,虽然丁崇学也曾经辞去当时在北京政府的行政职务,但不久就再复任,职务和实权有增无减。而如今在张学良从欧洲返国,正式就任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东北军准备入陕的时刻,丁崇学竟然辞了个彻底,正式下野了!有人说丁派得罪了南京,才遭遇暗中被逼下野的惨况,也有人说这是保存势力,恐怕丁崇学要从军界正式转入政界……一时之间,飞短流长,原家和丁家一下子站在舆论的巅峰之上。可故事的主人公丁崇学却隐居什刹海的王府公馆,闭门不见客,连原家的人,甚至仰恩,都很少能看他一面。

“大白天睡觉你也会做恶梦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已经坐在屋子里,仰恩感到诧异,自己睡眠向来浅,怎会有人进屋自己却不知觉?

“哦!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到了一会儿了,娘说你在午睡,我就坐外间看了会儿书。”

仰恩觉得后背的衣衫湿了,贴在身上有些难受。于是到里间换了身衣服,走出来的时候,见仰思面带难色,想什么想得入神了。他坐下来,翻了翻仰思刚才还在看的书,若有若无地聊着,心里一时猜不出姐姐找他谈话的目的。聊着聊着,说到原家在广州开的分公司。自从看了仰恩那晚在艾顿舞会上的表现,原风眠坚持要他到原家的企业里工作。本来仰恩是顾忌尚文的关系,渐渐地见他也不再执着,相处时也知道注意分寸,而且看起来他跟嘉慧也算恩爱,大概自己自作多情罢了,也不再忧虑那些。原风眠又不只一次提出邀请,再推辞也显得做作,于是便答应了。本来是跟着原风眠在北平的总部学习,姐姐这一提广州的分公司,又强调环境怎么好,地位怎么重要,仰恩自是猜得到,这是有意把自己调过去吧?

“爹娘能习惯南方的生活么?”

仰恩干脆指出,他是肖家唯一的儿子,父母自然是他将来生活的一部分,这是他不容推辞的责任,既然姐姐要调自己去南方,总要考虑父母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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