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51)

还没说完,觉得身边的床重重地陷了下去,他竟是躺过来了。床上并不宽敞,从肩膀到胯骨,到伸直的腿,都不紧不松地接触着,能感到对方的体温,正慢慢渗透过来。

“想跟你去爬山。”仰恩忽然说,声音近在耳边。

“随时奉陪。”

“你说,有爬不过的山么?”

“那得看是谁爬吧?”

“面前的山,我能爬过去么?”

“顺其自然,尽力就好。”

只有爬过去才能看清将来的道路,一定得尽力而为,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为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尚文。阴沉的天此刻竟也是放了晴,月亮挂在窗口,雪白的光穿透空气,照上两人的脸。

“谢谢你,丁崇学。”

“不用谢,肖仰恩。”

因为这中规中矩的回答,仰恩紧绷着的脸终于笑出来。

父母的到来,让仰恩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仰思答应过他,这件事情会尽量压着,瞒着东北的家人。看来是原家不愿意出面解决,于是通知了肖家,让他们到北平来“清理门户”吧?仰恩没时间多想,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的汽车已经装得满满,都是他的行李,连忙进了门,见父母都在正厅指挥人搬东西,见他走进来,说了声,“跟我进来。”

跟着父母进了里屋,母亲还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父亲厉声说:“跪下!”

仰恩顺从地跪在父亲眼前。

“送你出国留洋,你就这么长进?”

母亲听了却是不甘,蹲在仰恩身边,几乎哀求一样询问:“原家说的是真的么?你跟尚文……”

见仰恩点头,肖家两位老人的心竟似生生给人撕碎。老年得子,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且仰恩从出生就异常乖巧,未曾受过半点责骂惩罚,怎么长大了,却惹出这么大桩事情?

“你,真让人失望。肖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父亲的话里,带着沉重。仰恩跪在一边却不敢说话,他知道就算自己巧舌如簧,让父母理解这份感情根本就是不可能,说也是狡辩,事到如今倒不如沉默,也许可以减少给父母的伤害。

过了片刻,父亲终于调整了先前不稳定的呼吸,说道:

“跟我们回海城,东西装好就动身。”

仰恩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他孤身作战,各方压力已是应接不暇,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准备,给父母一个万全的交代。可有一点很明确,在那段赤裸裸的表白之后,他不能把昏迷中的尚文丢在一边,从此消失不见,在尚文清醒之前,他要对两个人的感情负责。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回去。”

手高高地扬起来,却在半空短暂停留,终还是不忍落下来,整个人却给气得发抖:“你这孽子,今日你若不回去,就永不要再跨进肖家的大门,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爹,对不起,尚文还在昏迷,我不能……”

“住嘴!”父亲明显已经无法容忍原尚文这个名字,“你还敢提他的名字?走不走由你!我话已说明白,不回去,我们就在今天在这里断绝父子关系!”

说完,竟转身就要离去,母亲连忙拉住他,又回到仰恩身边,蹲下身:“过去的一切,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咱回海城再重新开始。听话,小恩,跟娘回去吧!”

仰恩的心象是给车轮反复碾着,自幼宠爱自己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从来不会对自己疾言厉语的父母,如今已经给自己逼得如此绝望。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要动摇,就要投降……做个逃兵容易多了,比自己这么坚持着,拿亲情拿生命死撑着容易多了……可他感到自己的头,终究还是顺应着心里那浅浅的呼唤,摇了摇。

他低着头,不敢看母亲决然的眼神,听见她站起来时,衣物之间微小的摩擦,然后她的声音那么居高临下,如冷水般迎头扑下来:“我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你。不值得,真不值得……”

离去的脚步不再犹豫,门大敞开,父母却已是不在。很快听见行李给扔进院子里的声音,听见汽车发动时的轰鸣,听见风从高空抽过,听见提前回来的大雁的悲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离别的声音,是血浓于水,却硬要斩断时痛不可当的决别。有那么一个瞬间,仰恩觉得自己全部的骨血都被父母抽走,人,只剩一具躯壳,空洞的冷风从背后吹来,竟似乎能把整个人吹得飘起来。春寒,吞噬着他仅剩的一张皮,一寸一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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