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50)

仰恩并不能清楚地记住当晚发生的事情,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颤抖和抽搐的疼痛里勉强保持着少得可怜的神智。迷迷糊糊的时候,尚文不知道为什么抱紧了自己,他听见枪声,自从崇学遇刺,他对那声音不再陌生,不会误会成鞭炮,那的确是枪响,还不止一声。他的神智只有一个瞬间是清醒的,那一刻,他跟尚文都跌倒在地上,尚文的脸距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可以听见他的呼吸,而那呼吸似乎要断了,他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对他说了一句英文。可仰恩的心思不在那句英文上,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尚文身上淌到自己的手上,那是当天晚上他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却是尚文的血。

第十五章

“这句话会念么?”

尚文坐在仰恩对面,将一张纸条推到他面前,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仰恩的心思都在书上,随便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语?”纸条上的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仰恩皱眉,“看不懂。”

“猜一猜发音也好,很重要的。”

见尚文一脸诚恳和期待,仰恩不忍,于是仔细看了看,试着发音:“Te Amo。”

“我也是。”尚文连忙接了一句,然后突然笑了,明亮的眼睛在午后的阳光里弯曲成可爱的形状。仰恩微微倾着头,探寻地盯着尚文,嘴角边也噙着浅笑,他想起来这个家伙刚刚从他的第一节西班牙语课上回来:“是什么意思?”

“管它呢!你只要知道‘我也是’就行了。”

仰恩猛地从梦中惊醒,屋子里一片漆黑,脑子里象在瞬间划亮的火柴。尚文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英文。他说的是“Te Amo”,他说,“我爱你”。心口出是一阵沉闷的疼痛,仿佛给电流猛地刺激,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跳得绝望。很快仰恩感觉到这并不是尚文的病房,隐隐记得在尚文的床前睡着,天还没亮,怎么会回到自己的病房的?他转头,果然看见角落的沙发里熟悉的轮廓,丁崇学,果然还跟着他身边。仰恩猛坐起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低声问了句:“醒了?”

“对不起,我睡着了,可以再回去么?”

原家虽然极力低调处理,却如何也不准仰恩去见昏迷中的尚文。还好崇学暗中帮助,在晚上的时候让他过去陪,天亮再离开。

“你没睡着,是昏倒,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明晚再去吧!”

出事以后,仰恩出人意料地冷静坚强,只休息了两天,就赶着在晚上去偷偷看尚文。崇学旁观却看得清楚,尚文现在人事不知,所有的压力和指责都积压在仰恩一个人的肩头,他必须强迫自己站得比任何人都直,才能扛得住那些不公平施加过来的外力,保护正在沉睡的尚文。可仰恩的状况并不象他看起来那么好,今天他的医生终于忍不住跟崇学说:“你得看住这个年轻人,他的问题恐怕比那个睡着的更严重。”

崇学说不清自己对仰恩的态度,有时候是情不自禁地会站到他的立场,替他着想,这在崇学以前的生命里,是从来没有,也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包括在仰恩的强撑下,崇学甚至可以把心里那股难言的锉痛,把那晚的枪声,把那至死也不肯闭上的眼睛……通通埋在一边,他也想,替那瘦弱的肩膀承担些重压。至于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关爱从何而来,源自身体的何处,他暂时也不想再去思考。

“你不累?”仰恩慢慢躺回去,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崇学,他坐得那么笔直,根本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睡不着。”

仰恩明镜一样的心肝,即使丁崇学沉默寡言,也看得出那晚的混乱带给他的困扰,烦恼。他和许芳含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可那是他亲生母亲,他看着她陷入疯狂,绝望,带着帮助和拯救的心去努力,到最后,却是目睹母亲死在自己的怀里……丁崇学这种习惯掌控全局的人,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如何排遣那挥之不去的阴影?而他在这分身乏术,原家焦头烂额的时刻,嘴上什么也不说,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份沉默的支持,于现在的仰恩却是枯竭的土地忽逢甘露,心中的感激,如同纷纷长出的青草,说与不说,都不那么重要。

“沙发那么硬,自是睡不着,过来到床上睡吧!”仰恩说着,向旁撤了撤身子,“床很宽,睡得下。”

崇学依旧坐着没动,连拒绝的话都没有。仰恩顿时感到一阵尴尬,邀人上床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更何况他还知道知道自己的性向,怕是误会了吧?连忙解释说:“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看你坐着不舒服,没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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