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41)

秋儿和薛逸卿身形动了动,广袖轻舒,慢慢开始跳舞了,薛逸卿的舞姿更矫健淩厉些,配合著他的面具,十分协调。

这是汉代有名的“长袖舞”,又叫“翘袖折腰舞”,顾名思义,舞的就是那两条如水的长袖和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正所谓袅袅长袖、细腰欲折,要求舞人练就一身绕身若环的柔功。

两人飞袖对舞,之间隔著若即若离一段距离,细浪般的两双长袖如同两缕轻烟,丝丝交缠,像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和愁绪,又像无形的阻隔和牵绊。舞步那麼慢那麼哀伤,又那麼淩空飘逸,如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千姿百态。恰应了一句“修袖缭绕而满庭,罗袜蹑蹀而容与。翩绵绵其若绝,眩将坠而复举。”

他们一边舞,一边踏著拍子轻轻唱起来:“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丑兮,不寁好也。”

这首诗关成章挺熟悉的,讲的是男女期盼两情能够长久。如今换成了两个男人不说,其中一人似乎还扮演著华夏三大始祖之一的蚩尤,并且下身穿著鱼装,做人鱼之态,不能不说蹊跷异常。没准儿掩藏在代代相传的历史故事背后的,是另一些从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不知道离开村子之前还有没有机会揭开这些秘密了。关成章想到这裏,重重叹了口气。

这支舞显然是在缅怀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两个主人公爱得深,爱得悲切,爱得绝望。想不到阴森恐怖的鱼村中竟然有这麼一个浪漫传说,许多年前,这裏应该是个秀丽宁静的小镇吧。后来到底发生过什麼呢?

这时伴唱的十二人撤了器乐,立刻有几个身板儿壮实点的村民抬上来四个盘、三个鼓,整齐列成一排。盘是木头做的,椭圆形,鼓稍高於盘,直径约三十多厘米。十二个漂亮的孩子站在上面,应著双脚点出的鼓拍跳起汉代“七盘舞”。这种舞要求舞者在盘与鼓上纵横腾踏、屈身折体、翻扑倒立,表演各种舞姿,同时在盘和鼓上踏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一时间满眼乱蝶飞舞、百鸟朝鸣,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正是“丹唇含九秋,妍迹陵七盘”。亭中舞众与池内人鱼交相辉映,翩若惊鸿。

如果扒开木头一样的观众和背后那座阴森的古祭塔不算,混迹在人群中的三人还真以为自己梦回了楚汉,在穷奢极侈的皇宫中赏一出莺歌燕舞。

十二点到了,月亮升至天顶,俯瞰苍莽大地。梅爷面前香炉中的三柱长香燃到了底,只剩三个灰白小点。阿强当地一敲铜锣:“时辰到,开坛上供——————”清亮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肝尖儿都在颤。

乌压压的人群动了一下,所有人都向祭塔涌去,排成长队慢慢登上一级一级石阶。三人处在队伍前端,抬头一看,倾斜向上的青石阶在暗夜中长得望不到头,活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阴路。

一直爬到顶,最头端的村民在比祭台略低一级的台阶上站成一圈,其后的排入下一级,以此类推,不一会儿,整个锥形大祭塔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脸皆冲内,带著虔诚的狂喜仰视最高点的祭台。

贾、严、关三人离祭台很近,隔著浅浅两排人头,可以清楚看见梅爷烛火下阴森的脸。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祭塔后面还有另一条水渠连著底部石阶,冲西方笔直延伸进夜色中,也不知那头到底是啥。

关成章心裏咯登一下:只怕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吧。

四周静的可怕,似乎连涛声也消遁了。

梅爷又点起三柱香插进香炉,慢慢从雪白长衫的右衽裏掏出一张黄色祭文,仰首对天,抑扬顿挫念起来。冗长的一篇文,全是之乎者也、兮来兮去的,贾清和严志新半句都没听懂,只隐隐约约辨出数个“漮”字,大约是他们的神吧。要不是被四周严肃压抑的气氛顶著,没准儿他们早就流哈喇子睡著了。

梅爷念完祭文,拿起一旁刃口雪亮的匕首压著中指割下去,在黄纸上下左右各滴一滴血,然后就著供香的星火将它点燃,扔进火盆裏。

飞窜的火苗下,那把染血的匕首闪著摄人的红光,直照得人从头凉到脚。

当!锣鼓又响了,这响比刚才的任何一响都揪心,听在耳裏只觉得毛发倒竖。

阿强仍然站在原地,老僧入定,嘴裏念道:“入供————————”石亭裏的众人也仍在舞著长袖和七盘,仿佛祭坛上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以阿强为中心划开,一边是天宫瑶池,一边是人间地狱,不论多麼不同,这一切都为著共同的目的:缅怀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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