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17)

小黑应该多吃,因为身体亏空很大,需要补养;自己也应该多吃,因为要背着小黑继续走路,需要能量。陆云端经过了短暂的思索,认为此刻不是无限度做好人的时候,自己该吃还是得吃。

抬头对着小黑一招手,他大声说道:“来吃饭啦!”

小黑在一瞬间的功夫,就囫囵着吞下三只饭团。

他把余下两只留给了陆云端,因为陆云端要卖力气。可是陆云端无论如何都不要,他没办法,只好还是自己吃了。

陆云端展开包袱布,围在下身也成了笼裾。这回周身洁净,肠胃满足,他背对着小黑一弯腰:“上来!”

小黑向他后背一扑,上去了。

陆云端走的飞快,嘴不闲着,对小黑说:“我就是没本事打赤脚,否则我能走回仰光去!”

小黑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心想他还会吹牛。

陆云端又问:“我记得你说你姓张,你真姓张?”

小黑轻声说道:“我姓张,我有中国名字,张景良。景色的景,良辰的良。”

陆云端一点头:“景色的景,良辰的良,你还挺有学问。那你也是汉人喽?”

小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在云南,没有阿爸阿妈,是姓张的人家收养我。后来打仗了,我们逃来缅甸,张家阿爸死了,阿妈没有饭吃,把我卖给了老板。”

陆云端把他向上托了托:“然后托尼杨叫你纳卡,对不对?”

小黑“嗯”了一声。

陆云端问道:“纳卡是什么意思?”

小黑答道:“我不知道,老板没有告诉过我。”

陆云端侧过脸来,近距离的审视了小黑:“我看你不像汉人,像个摆夷。”

小黑很纳闷:“为什么?”

陆云端笑了:“因为你长的好看啊!”

小黑不好意思了,幸好皮肤黝黑,脸红也显不出来。他想自己怎么会好看呢?云端一定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天黑之后,陆云端到达了杜师长部下的一处驻地之中。营内的军官都认识他,这时就给他找了个住处安身。他请军医过来看看小黑的腿伤,军医解开绷带一看,发现那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无需继续治疗。

夜里,两人挤在一张席子上睡觉。陆云端累极了,闭上眼睛就开始打呼噜,并且张牙舞爪的搂抱小黑。小黑不怕他的呼噜,只怕他碰了自己的伤腿,但又无处可躲,一夜睡的提心吊胆。

凌晨时分,陆云端做了梦,闭着眼睛大喝一声:“家栋,你是不是欠揍?!”

小黑被震的一哆嗦,下意识的猛然坐起来,差一点就要伸手摸枪去了。

陆云端在营地内只停留了这一夜。翌日清晨他向那名军官借了一点路费,然后带着小黑乘坐马车,再乘汽车,再乘火车,两人就这么打着赤膊回仰光去了。

小黑没有真正的在城市里生活过——虽然在他的全盛时代,他也曾经长住香港澳门,可是作为娃娃拳手,他的生活一直受到严密控制。夜里汽车开到居所,把他载去赌场;拳赛结束后,他直接上车,再被载回居所。除此之外,他没有多见天日的机会。

老板给他饭吃,所以他欠老板的钱。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庞大,一天不还清楚,一天不得自由。

小黑茫茫然的跟着陆云端一路奔波,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是依靠本能,趴在了陆云端的后背上。

他在山区生活久了,仰光的繁华与现代让他目不暇接;他傻头傻脑的东张西望,心想这才是陆云端的世界。

街上时常有人射来目光——脏兮兮的陆云端背着一个脏兮兮的他,一路走的大步流星,宛如一对风风火火的野人。小黑在行人的注目中感到了难为情,知道陆云端本是位体面的先生,全怪自己连累了他。

可是陆云端不大在乎,因为素来充满自信,都这个德行了,还觉得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唯一的遗憾就是下火车时挤丢了脚上的新拖鞋,赤脚行路的滋味可是够痛苦的。

小黑想要自己走,陆云端嫌他走的慢,宁愿背着他穿大街走小巷。末了停在一处清静小院前,陆云端抬手敲门,又对小黑说道:“这是我朋友的家,我们先留下来休息几天。”

这时门开了,迎接出来的是盛师爷。

盛师爷依旧是缅甸打扮,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直瞪瞪的盯着陆云端看了半晌,他缓缓张大嘴巴,最后无比惊讶的发出一声:“嗷!”

陆云端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认真说道:“师爷,是我,陆云端,我从北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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