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香街(8)

廷方没多说什么,默默拿了一叠,剩下的让陈则收好。陈则也没说什么,又朝他笑了笑。

好像春风拂面,却吹得人头疼。

算命佬陈先生姓陈,名则,据说有字,一般人不知道,而廷华竟然知道他的字,叫做法先。廷方倒是觉得这个字像个和尚的法号,譬如法海之类。可他肯定不是和尚,虽然他对人算命从不侃侃而谈,问前程说前程,问运势说运势,问子女说子女,问寿数闭口不言,不看风水不改命,但毕竟也是要索取生辰八字的。当代的文化人美其名曰易学大师,百姓只叫他算命佬。

当晚吃饭,廷华说起远远看见哥哥从白木香店走出来一事,饭桌上的看电视的看菜的人都聚焦了廷方。

惠敏的表情很奇怪:认命而且平静。廷方以为她误解了,只好说:"我没去算命。算命佬有个亲戚的小孩放在他那儿带,他让我帮他买奶粉。"

"我怎么不知道哥你认识他?"廷华越发疑惑,"你不是说不知道他是哪一个吗?"

"之前阿莲住院时认识的。"廷方说着,又看看惠敏,她已经埋头吃饭了。

安安九个月,逢生一个月,惠敏腹中的胎儿也长到了十四周,没有再出血,没有腹痛。廷方近来有种奇异的安宁感,一切都好,惠敏也会将孩子怀到足月,然后他也会有一个好像安安一样的儿子或逢生一样的女儿。

她和你有缘。廷方想起陈则的话。

惠敏近两天也不总躺着了,有太阳的时候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春天了,渐渐地日头深了,日子长了,晩饭后的六点天还没全黑,惠敏便说要出去走走。

惠敏和廷方牵着手,沿着河涌向南边走去,牙香街就在前方。春风已有些暖意,携着湿气扑面而来。"

惠敏走得慢,廷方也走得慢,她走到白木香店外停了下来,看见陈则抱着逢生在门口的石条上玩儿。

"走累了。"惠敏说。

"那歇歇吧。"廷方犹豫了一下,说,只有白木香店前有藤椅。

陈则微笑地向他们打招呼,廷方扶着惠敏走过去,坐到藤椅上。惠敏看了看逢生,她正睁着眼。

"好可爱。"惠敏真心诚意地赞叹。

过了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惠敏突然问陈则:"陈先生,能帮我和廷方算命吗?"

陈则笑着说:"我收费很贵。"

"我带了钱。"惠敏说。

陈则看了看廷方,对惠敏说:"你的可以算,吴医生的我不能算。"

"为什么?"

"我算不准他的。"

"为什么?"

"有些人的命不好算。"

惠敏也看了看廷方,她问:"很多人算不准吗?"

陈则说:"有部分人。"

惠敏却又不提自己算命的事了,她问:"陈先生,我听说真正算命算得准的人必定要占鳏,寡,孤,独,残的一种,所以陈先生不结婚是吗?"

廷方用眼神暗示惠敏,她却好像没有看见。

陈则却很大方地说:"我是孤儿,倒无心变成鳏夫和独老,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求之不得,只是缘分未到。"

"那陈先生算命是不准不算了吗?"惠敏从口袋里掏出生辰八字,给了陈则,"我只问一件,我这辈子有孩子吗?"

陈则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把纸条还给了惠敏,说:"一子。"

天黑几乎是瞬间的事,惠敏的脸沉入了黑暗中,廷方突然觉得恐惧起来,他看着惠敏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脸,又看了看陈则泰然的表情,当发现自己面部微烫时,他才知道他在发怒。

因恐惧而生起的怒气,因未知而生起的恐惧。

他伸手去拉惠敏,她的手却轻轻移到边上了一些,他拉空了,她的脸上有一种平静而解脱的笑容,令吴廷方的怒气陡然消失,只余留指尖的颤抖。

他终于握住了惠敏的手,紧紧的,却好像握住一缕空气。

他离开时无意中看了陈则一眼。陈则看着他,并没有笑。镜片后的眼神像一团迷雾,一潭深水。

☆、6

连续几天的晴天并不美妙,没有降雨,空气中的灰霾便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

由于保胎,惠敏不出门,连NT都没去医院查。到16周时,惠敏却说该做产检了,要去抽唐氏筛查。廷方认为可以晚几周再做,等胎儿再大一些,但惠敏却坚持要去做。

"这几天天气不好,很多呼吸道感染的小孩去医院,还是再等几天吧。"廷方劝说她。

"太晚做了不准。"惠敏说,"我怕弄个假阳性到时反而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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