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香街(9)

"17周也不算多晚。"

惠敏不高兴起来,也不理廷方了,坐在床边生气。廷方感觉她开始变得不讲理起来,但想想可能仅是因为怀孕,激素水平变化,他就没法发怒,甚至还因此有些窃喜——这至少不是那天那样的惠敏。

廷方下楼去,打算拿了早餐去上班,听见地上爬的安安打了个喷嚏,他抱起脏兮兮的安安,安安的鼻孔拖着两小管鼻涕,一巴掌挥在他脸上,咯咯直笑。

廷方把他放下,安安坐在地上,抱着廷方的腿不放,廷方朝厨房喊:"妈,来带下安安。"

妈妈从厨房出来,提了他的早餐给他,抱过安安,说:"流鼻水?怎么流鼻水了?"

"是不是感冒了?"廷方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流个鼻水就去医院了?小孩流鼻水很正常,过几天就没事了。"

"你别让安安接近惠敏。"

妈妈几乎是斜了他一眼:"我几时劳烦过她?你讲笑话吧?"

廷方没再说什么。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却是惠敏下来了。她披上了外套,又戴上了围巾和帽子。廷方惊讶地问:"你去哪儿?"

"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做唐筛。"

"晚几天不行吗?"

"我自己打车去。"

"你今天一定要去吗?"

两人的对话不那么愉快起来,惠敏不回答廷方,直接向门外走去,廷方只好拿起钱包和钥匙跟在她身后,走到车边,默默地开了车门。

直到惠敏上车,廷方发动汽车,两人都没有交流。在车子经过牙香街外时,惠敏叹了一口气。在驾驶座上的廷方从观后镜看到了她的表情,她侧着脸,看着窗外,好像要去远方之前,对着家园恋恋不舍。

廷方要交班,就把惠敏带到住院部,让护士给她抽血。抽血的护士和惠敏是同一年进的医院,两人平素关系很好,惠敏也有说有笑的。抽完血之后,廷方让惠敏到女值班房休息一下,嘱咐她别到处走。

廷方带着下级医生查完房,大约9点,半个小时后,有一台凶险性前置胎盘不伴出血的平诊剖宫产手术。他匆匆忙忙到女值门口敲门,想带惠敏到大门口打车让她回去,但半天没有人开门。

廷方打电话给惠敏,她说她在三楼超声科找要好的同事照照B超,反正都来医院了。

"不必照也可以吧?那儿人杂。"廷方手心发烫,握着的手机在右边面颊上轻轻颤着。

"出来一趟不容易。"

"我一会儿有台手术,不知做到几点。"

"你做吧,我做完B超就打车回去。"

"小心点。"

"嗯,好,我知道。"

廷方今天的手术患者是40岁的孕妇,孕34周凶险性前置胎盘并伴有糖尿病,在孕28周左右曾经有阴`道流血,住院安胎过,当时做的磁共振并未提示有胎盘植入。这一次入院前有腹胀,但无阴`道流血。就手术本身而言,难度并不大,但廷方不确定手术中会发生什么,术前也反复和患者沟通过,出血是不可避免的,最坏的情况,假如合并胎盘植入,因本院没有介入治疗的条件,可能需要切除子宫保命。

患者经济条件不好,当初给过建议,如果想得到最好的治疗可以到广州,有介入治疗条件的医院手术产,但患者表示还要留钱给婴儿住新生儿科,真的运气不好,拿子宫换一个儿子也值得,反正40岁了,以后也不生了。

手术中果然出现了变数,患者的胎盘与子宫后壁粘连紧密,徒手将胎盘剥离后,子宫收缩不好,用了缩宫素、欣母沛之后宫缩还是不好,出血差不多1000毫升。宫腔填纱并关腹后在手术室观察过程中仍然有活动性出血,输血过程中血色素还在下降,在2小时后又重新开腹,把子宫切除了。

廷方下手术时已经下午六点了,他午饭只匆匆扒了几口,根本来不及记起今早惠敏来医院的事情。换了手术衣出手术室,他才给惠敏打了电话。

惠敏接电话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廷方犹豫了一下问:"今天照B超有看到是像你还是像我?"

惠敏过了一会儿才说:"小丽说看不太清楚,孕周小了。"

回家的时候天全黑了,车头灯照出前路,并不清晰。空气不冷,不清新,廷方想起早晨的雾霾。不知从何时起,家乡的秋冬春,只要晴天久了就有霾,晴得越久,霾越重。那时只盼有一场雨,越大越好,可以冲刷一切。

回到家中,吃了妈妈留在锅里的饭。惠敏在二楼,廷方并没有急着上去。廷华夫妇出去玩了,妈妈已经出去打牌,爸爸抱着安安出去听粤剧。外头老年活动中心传来依依呀呀的唱词,伴着扬琴南胡的声音,廷方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只觉得每天似乎都在唱同样几个曲目,永远是那两三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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