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50)

他才一进门,还未及换去一身玄衣,便见火光一亮,桌上燃起一只烛火,又见谢霖放下火折子,面无喜怒地坐在桌边,问道:「你这一宿做甚去了?」

谢苇无功而返,又被逮个正着,不由哭笑不得,自忖眼下这般装束,想瞒过去也是不能了,只得将这一夜行迹和盘托出。

谢霖听他夜入侯府,还险些被人发觉,直惊得不能言语,好半晌方能开口,「这般凶险之事,你也不与我商量……」

他心知谢苇此举实是为自己报仇,苛责之语便说不出口,可脸色已是苍白难看之极。

谢苇只得安慰道:「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放心,以后定然与你商量了再去。」

谢霖终于忍不住大怒,「你这一回便叫我提心吊胆,还想有甚么以后?」

两人自相依为命起,谢苇便不曾见过他气成这般,不禁吓了一跳,只见谢霖接着道:「你一声不吭便不见人影,我半夜起来找不见人,你可知我有多怕,爹爹已然没了,你再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叫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又有甚么意思。宁可这仇不报了,也不许你再去犯险。」

他又气又怕,说到后面,已是哭出声来。

谢苇眼见他涕泪横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慌了手脚,一面哄道:「不去了,你说不去就不去,听你的还不行吗?莫哭,莫哭。」一面拿袖子去与他擦泪。

哄了足有顿饭功夫,谢霖方渐渐止了痛哭,只是适才哭得狠了,一时收不住,时不时便打个哭嗝,一张脸也被抹得花猫似,犹自不依不饶,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苇无奈道:「自是真的。」想一想,索性将这几年的盘算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初来京城时便起意刺杀蒋晨峰,只是那时咱们根基未稳,既无逃命的盘缠,也躲不过官府搜捕,便只得将此事撂下。眼下你已在济世堂站稳脚跟,又得了御医看顾,我亦在镖局里有了名号,便是蒋晨峰死于非命,也无人疑到咱们头上,这才放手一搏。不想那蒋晨峰身边竟有个身手十分不错的护卫,须臾不离,我观他身形步伐,便是武功不如我,交起手来,恐也需费一番力气,十招之内绝难取胜。除此之外,蒋晨峰身边另有不少亲兵,想要一击得手,难上加难。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另想他法的。」

谢霖这才信了,狠狠一擤鼻涕,抹干眼泪,道:「那便好,以后你需听我的,咱们商量着来,慢慢谋划,不可再这般吓我了。」

谢苇自是点头不迭。

待这一番哭闹完,天色已然见亮,谢霖打水来洗漱干净,换过衣衫便要去肖府。

谢苇知他半宿没睡,劝道:「你今日无甚精神,不若告假一天,明日再去。」

谢霖一翻白眼,「也不知谁害得我这般。」哼一声,又道:「我一个小小学徒,初登堂入室便要告假,怎对得起肖太医一番苦心。」

谢苇此时亦觉出着实是自己莽撞了些,甚是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只得送他出门。

谢霖自幼得父亲教导,虽时常不耐烦,然于医道一途却当真有几分天生的喜爱,如今得此机缘,便不是为了报仇,亦有十分兴致研习。自这日起,每日天蒙蒙亮便跑去肖府,上半晌习读医书,下半晌学完规矩便去济世堂坐诊帮忙,日落方回,一日不辍。眨眼间春去秋来,已是将肖余庆所藏医书尽数读完。

这日过后,便是寒露,肖余庆正值在家休沐,遂将谢霖叫到跟前,先是答疑解惑一番,继而道:「你规矩学得已是差不多了,这医方典籍也已尽数看过,虽不尽解,所得亦有十之七八。且回去洗沐干净,明日便随我进宫去。」

说着叫小厮捧进来一只托盘。

那盘中盛着一套深青色缎衣,看形制与肖余庆平日所穿医官之服相仿,却没有织绣纹样,亦无官帽,显是套无品之服。衣服上又放着块木制腰牌,谢霖接过来看,见正面刻着「太医院」三字,背面写了「谢霖」,均用朱漆涂红。

「这是与你的衣裳并腰牌,好生收着,不可丢了。宫中规矩森严,进去后还需谨言慎行。」

谢霖终于等到这一日,心中激荡,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道:「小的谨记老爷教诲。」

翌日一早,谢霖穿好衣饰来到肖府,随肖余庆一并乘车到了皇宫西面的长乐门外。肖余庆下得车来,领着谢霖先与宫门禁军验看了腰牌,随即步入宫中。

太医院便在皇宫西侧一座偏宫之中,离着长乐门尚有一段脚程,肖余庆年岁渐高,走不多久便有些气喘,谢霖见状,上前扶住他一只胳膊,两人慢慢走着。

这一条宫道十分宽敞,此刻时辰尚早,并无多少人走动,偶见一两个小太监洒扫,也是离得远远的,听不见声息。肖余庆趁机便与他讲解道:「如今太医院中自我而下共有太医八人,分掌帝后、妃嫔、皇子、亲贵看诊等事,医士十二人,掌典籍、脉案、制药,并与宫奴看诊。此一等共计二十人,统称御医。又有掌药太监十六人,管着药材采买、贮藏,其中管事的太监名唤章桓,气量偏狭,你见了需恭敬有礼,千万莫要得罪于他。其余人中,众医士医术倒也可算做不错,只并无出众人才,难成大器,与之相处,守礼即可。太医里,林太医、刘太医俱是上了年岁的老人,脾性随和,周太医最是年轻,却也已在四十开外,余下还有方太医、柳太医、陈太医并王太医,俱是家学渊源的杏林高手。刘太医于妇人之疾上颇有独到之处,王太医一手金针便连太后也是赞不绝口。你是新来之人,便有我举荐,亦算不得医官,不过与诸位太医使唤打杂罢了。虽是如此,却不可轻忽,给我记牢了,多做多听多看少说,受些累算不得甚么,把那些太医的本事学会了才是正经。虽说凡事都讲究个师传徒受,可你自己若能揣摩个明白,便没有这师徒名分,旁人亦说不得你甚么。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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