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79)

谢苇心中喜爱,付过银子,回返家中。

这小王庄在京南十里处,回程时途径妫水码头,便见河道里船来船往,直将河面堵得水泄不通,其中打头的几艘大船方在码头停稳,已有脚夫上得船去,从上头卸下一袋袋粮食来,却是今年刚收下来运抵京师的漕粮。

谢苇见了这番场面,登时想起当年自己来这码头挣钱与谢霖买蜡烛,不觉数年光景转瞬即过。正自驻足慨叹,忽见一艘漕船上下来一群人,当先是扛箱提笼的十数仆役,尔后是七八名劲装护卫,簇拥着当中一名锦衣公子,自搭在船沿的栈板上缓缓走下。

那锦衣公子面色白皙,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凤眼湛然有神,淡淡一扫间,便见威仪,行止中步履从容,其气度闲雅,令人观之忘俗,与之相比,这人的一副好相貌倒在其次了。

谢苇隔着人群远远望见此人,初时只觉那面容似在哪里见过,不由又多看几眼,越看越觉熟悉莫名,渐渐地,脑海中便现出这一张俊颜或调笑、或嗔怒、或落寞的景象来,须臾间已走马灯似在脑中转了一轮,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这人眉梢带煞眼含冰霜的一幕,那凤眼没了往日温情,波澜不惊地看过来,嘴角弯出一抹冷笑……

这一幕幕景象如雪片般不知从何席卷而至,将谢苇一颗脑袋塞得满满当当,浑似要炸了开来,不由得浑身僵住,站成一根木桩,只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锦衣公子。

眼看此人步下座船,登上一辆停在码头的四驾马车,身影将逝之际,谢苇心神陡然一震,便要跟了上去,忽在这时,身侧传来一记高声吆喝,「劳驾让让。」三四个精壮汉子抬着一只半人高厚重木箱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个二十五六披着殷红大氅的姑娘,又有两名腰悬刀剑的年轻护卫走在姑娘后方。

谢苇心思尽在那锦衣公子身上,全没听见这声喊,脚步径直前冲,走得又快又急,登时与这群人撞在一处,眼瞅着便要撞在姑娘身上。那姑娘不由轻呼一声,腰身一拧,躲向一侧。身旁跟着的两名护卫怕自家主子被冲撞了去,急忙上前伸臂拦挡,情急之下使力着实不小。

谢苇此际正是心神大乱,又不曾防备,被两条手臂一推,身子登时一歪,脑袋狠狠撞在那几人合抬的木箱之上,只听咚的一声,谢苇便觉眼前一黑,当即晕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那两名护卫不料一出手便打得人昏了过去,不由面面相觑地愣在当地,作声不得,几个抬箱子的大汉见惹了麻烦,赶忙放下箱子上前查看,其中一人试了试谢苇鼻息,又摸了摸脉搏,道:「看样子不像有甚大碍,许是撞懵了,歇一会子说不得便醒了。」

那姑娘亦走到近前,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道:「无碍自是最好,莫要当真撞坏了哪里,倒是咱们的罪过了。」

说罢横了那两名护卫一眼,「上船之前是怎生嘱咐你们的,天子脚下,万事小心为上,切不可以拳脚生非,你们倒是都当成了耳旁风。」

她声音清糯,一番话又是绵软的江南口音,入耳十分好听,虽是责备之语,口气倒也并不如何重,那两名护卫却如被人扇了两个耳光,面皮涨得通红,略年长些的一个嗫嚅道:「属下知错了。实是怕这人冲撞了少帮主,这才手劲大了些,绝非有意伤人。」

抬箱子的几个汉子亦道:「姑娘莫要责备他们,大何小何也是怕您有甚闪失不是。」

那姑娘淡淡一笑,「若当真怪罪他两个,便不是这几句话能算了的。」

转头吩咐两名护卫,「小何背上这人跟我走,大何替李叔抬箱子。」

又冲其中一名大汉道:「李叔是常来京城的,想是知道哪里有医馆,劳烦您跑一趟,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我们先行一步,在客栈等候。」

三人纷纷应了,各自领命。

这一行人落脚的客栈便在宣化门左近,进城走不多远便是,客栈中房间一早便已订下,几人将谢苇安置在房中,不多时,那李叔请了大夫回来,查看一番,道:「不碍事,且待我扎上两针。」

抽了根银针往合谷、外关、人中等穴位扎下,不多时,便见谢苇醒了过来。

那李叔正守在一边,见他醒了,忙上前问道:「这位相公,身上可有何不妥之处?」

谢苇这一下撞得实则并不大重,盖因适才心神激荡,气血上涌,又挨了这一撞,方才晕了过去,如今醒了过来,除却脑袋上肿起个包,略觉疼痛外,余下并无不适,非止如此,多年求而不得的过往竟被这一撞一股脑儿寻了回来,现下脑中清晰无比,竟是将平生诸事俱都忆了起来,一时惊诧过甚,不由有些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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