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233)

他想说阿琰性子古怪还不是随了她,但话至嘴边才发现自己已经颤抖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四哥哥,其实一路走到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从我九岁那年的上元节开始,我就一直以为我们这辈子只能那样,互相算计、永无宁日。我没想到我们还可以有这样快乐的十年,更没有想到我们会有阿琰。”她微笑,是真正心满意足的笑容,“老天已经待我们不薄了。所以,你不愿责怪任何人,好不好?”

见他没有说话,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十指交扣。他攥着她冷玉一般的手指,只觉得凉得让她心惊。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一次说好了一起去折梅花吗?那天我先去了,在园子里等了好久你才来。我当时很生气,质问你为什么迟到。你跟我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耽搁了。其实你明明是很耐心在跟我解释,可我听完却更生气了,还撂下话来,说下回再遇到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再等你。”慕仪微笑,“所以,如今你就想象成我先去摘了梅花,而你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和我一起。不过你放心,这一回我会乖乖地等在那里,哪儿也不去……”

他的心随着她的话一丝丝绷紧,就好像有人拿了一根金线,在上面绕了一个圈,然后慢慢拉紧。他觉得自己心上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却偏偏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他觉得痛,每一寸骨头都在痛,可他叫不出来。

她就那样靠在他的怀中,身子还是温软的,就好像三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从rǔ母手中接过她。

在她还是一个小小婴儿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牵连不断的一生。

他记得她喜欢在清晨的时候坐在廊下煮茶,喜欢在秋天的时候躺下花架下睡觉。她看到有趣的故事会绘声绘色地讲给孩子们听,还会拉着他的手一起走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赏月听风、琴箫合奏。

这么多年下来,她的一切都已经深深地烙印到他的身上,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可是如今,这一部分就要生生地从他身上剥离,只留给他一个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

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他吓得面色一变,猛地抱紧了她。

她躺在他怀中,慢慢抬起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庞,就好像那一年她为他挡剑之后那样,“四哥哥,阿仪说过,愿与檀郎一世好……”

那只手离他的脸颊越来越近,这一回,它没有中途落下,真真实实地摸到了他温热的肌肤。

“我这一生就这么一个愿望,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轩窗半开,夹杂着雪花的寒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动他的衣袍。

他看着漆黑的夜空中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慢慢勾起唇角,“阿仪,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风吹珠帘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好像这辈子的时光都过尽了。

而怀里的人双眼紧闭,再也没有声响。

慕仪离开一个多月之后,礼部尚书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磕了一个头响头,“陛下,皇后娘娘……出殡在即,望陛下为其早定尊号,也好……”

礼部尚书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忽然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冷意瘆人。

那时候慕仪的灵柩已经在甘露殿停了一个多月,而他在这一个月多里几乎没有说话,连打小服侍他的杨宏德都不敢来打扰他。

除了阿琰。

“父皇,您还是快些决定了吧,不然母后在天上看到,也会笑话你的。”那个小孩当时还不到十岁,却已经能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即使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他摸摸他的头,哑声道:“你怎么也关心起这种事了?”

阿琰声音闷闷的,“因为母后临走前特意叮嘱我,不许你改她定好的谥号。”

他哑然,片刻后竟笑了出来。

果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的她。

永远让他不知该怎么办。

抽过一旁礼部递上来的折子,上面果然已经拟好了几个谥号,他看也没看,直接用朱砂在上面写下四个字:“贞淑静惠。”

这是他们那晚最终商量出来的名号。

看着雪白宣纸上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他忽然在一瞬间懂了她的用意。

她一贯了解他,知道她走之后他一定悲痛不已。而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即使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说出来,最喜欢为难自己。

所以她在最后一刻跟他说,就把她的提前离去当成是去折了梅花,就把这当成了一场漫长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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