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领了任务之后,双手背在后面,神情很是轻松地在战士们面前溜达。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寂静的夜晚,他的声线也显得很低沉。

战士们腰背直挺,目视前方,没一个人吭声。

程勉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很累了,但能把这个字揣肚里忍住不说,那就值得表扬!今天政治教育咱们不谈政治,也不教育,大家随意发挥,想说点儿什么都可以。我和你们指导员,都在这儿听着。”

他这话一说出口,徐沂搁后面就笑了。他们这程连长可真是聪明,偷懒还偷得这么平易近人,冠冕堂皇。

程勉也听见了,他扬扬眉,点了个人名:“张立军,你先说。”

被点到的张立军神情先是一愣,而后唰地站了起来,扯开嗓门说道:“报告连长。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我们侦察连,不怕苦,不怕累!”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成功地把大家的斗志激了起来,战士们使劲地给张立军鼓了鼓掌。程勉没说话,只是压压手让他坐下了。随手又有几个兵站起来说了说,主要还是表决心。因为在这种靠本事吃饭的环境里待久了,争这个字深入到了每一个人的人心。

程勉站在最前方的正中间,开口道:“先给大家讲个故事。”说着他笑了笑,视线在战士们之间扫视了一圈儿,“八四年的时候,咱们还在跟南边的越南打仗。正好那一年我父亲刚当兵,三个月新训结束,就跟一群新兵上了一辆军列。虽然任务保密,但这闷罐车是往南边走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去打仗。我刚才也说了,这群人都是新兵,穿军装不过三个月,想想你们新兵连训练结束的时候都在干什么?用我老爷子的话说:毛都没长齐。”

估计是都想起来自己刚下连时候的样子,战士们都笑了笑。

“一群十□岁的人上战场——什么心情?激昂?兴奋?豪情万丈?”说到这里程勉自己都笑了,而后慢慢道,“其实是恐惧,包括我老爷子在内。许多人默默流了一路的泪,还有人听到打仗的命令之后直接喊娘,更有人后悔穿了这身军装——那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程勉顿了下,抬眼打量了兵们,才接着说 “但同样也是这样一群人,上了战场,打了胜仗。原因无他,只是身边战友流的血,就能抹平所有的恐惧。”

夜色渐深,呼啸的北风猎猎作响。程勉站定,看着他的兵,眼睛明亮:“我们平时训练很苦,可咬牙也能坚持过去,所以我们习惯表决心,不容退缩——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

这次拉练有个士兵受不了这苦,逃了,所幸没成功,走半道被班长截了回来。这是个得罪了人从机关调到战斗班里的兵,在机关清闲了大半年,猛一下训练强度提上去这么多,他适应不了。算是情有可原,可师里还是借着这个由头要求各连开会整顿纪律和作风。

见大家各自都体会了,程勉表示很满意,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煽情。

“我不想说虚的,我也相信咱们连肯定不会出逃兵,我只想告诉大家,有时候,有点退缩的念头很正常。但也别因此否定了自己,因为退缩不等于放弃,所以——”程勉看着众人,眼神陡然一变,声音也拔高了一调,“你他娘的就算是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也得给我穿上军装上战场,打胜仗!明白?”

在场的百十来号人齐声喊:“明白!”

程勉一顿,忽然又恢复了原状,摆摆手,表情很轻松地宣布:“散会!”

原本以为是一场冗长乏味的学习会,可没想到结束的这样轻松,战士们欢呼着回了帐篷。

徐沂淡笑着冲程勉竖了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程勉拱拱手,表示承让了。身在这个大环境里,很多纪律和规则他们不得不遵守,但在不违反命令的前提下,有些问题程勉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今晚的风还是跟前几天那样刺骨,程勉抬头欣赏了会儿山区里怡人的月色,从作训大衣的外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按下开机键打开一看,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两格信号。

程勉眼睛一亮,调出了何筱的电话,拨了出去。绵长的四声嘟声过后,电话通了。

“喂——”

站在坡边,俯视着斜坡上的皑皑白雪,呼吸着夜间清新的空气,程勉觉得透过电波传过来的何筱的声音,格外的柔软、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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