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42)

程景行抿着嘴不说话。

猛然间被窒息的痛苦湮没。

林未央,林未央……

灾难

大约是江风吹得猛了,回到程家老宅,脑袋昏沉沉,一头扎进被子里睡昏过去,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梦里头处处长满绿油油的青苔,春天,雨才停,小巷子里走起来湿漉漉的打滑,巷口的白胡子老头穿着破了洞的汗衫,手边烧着小锅炉,铁铲子一下一下拌着,糖糊糊黄灿灿的又熔了。她跌跌撞撞跑过去,那小转盘已经飞速转起来,是小聪,两毛钱,他只转到个猴,老头儿的手动起来,白石板上糖浆作画,一小会,那猴子便活溜起来。未央掏一掏口袋,兜底了,她的梦想是转到一只龙或凤,只要运气好。

凤娇婶子已经抱着小聪回来,小聪手上的糖猴被咬掉了一半,上头亮晶晶的都是口水。而未央还在翻口袋,她去麻将桌子上拉拉林成志的衣袖,林成志翻一翻口袋,摸摸她的头,“留给爸爸翻本。”于是不再管她。

她没有那个运气,从来没有。

程景行应酬完楼下送帖子的人,等家人都散了,才换了睡衣推门进来。看她穿着牛仔裤就钻被子底下赖着,觉得麻烦,但看见了还是忍不住要管,三两下把她从棉絮里挖出来,衣服也不换了,直接脱光了塞进去,反正由他暖着。

关了灯,她居然主动贴过来,依着他胸口说梦话,模模糊糊听清楚几句,居然叫爸爸,原来小姑娘在想家,“爸爸,给我买,我想吃……”接下来反反复复又是那句,“我想吃,我想吃,爸爸,我想吃……”

他正要笑,心想林未央姑娘好大的胃口,两小时前一整只兔子下肚,睡觉了竟还在想着吃的,摸摸那小肚子,鼓囊囊的,莫非是无底洞?一愣神,胸口上湿乎乎的,不料她在梦里急得哭出来,两条腿在被子里乱蹬,耍赖似的喊着,“爸爸,我饿。妈妈,不要不给我饭吃,我再也不敢了!”

她做了噩梦,泅水似的挣扎,他听得心上一抽一抽,她小时候受过多少苦,这些年怎么过来,他竟是一片空白,除却最初在龌龊地里相遇,他什么都不明白她。而现下只能揽过来,抱紧了,黑漆漆的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一层一层盖得严严实实的乌云,他一下一下拍她的背,耐着性子哄着,“乖,都给你买,都买给你,乖孩子,别哭了,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未央晕乎乎的,一小会便消停了,还是埋在她怀里,脸蛋上尽是泪痕,长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晶莹剔透。

他挪一挪身子,睡平了,发觉她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两只手环住了贴着胸藏着,生怕一眨眼不见了。他心软,低头去亲亲她,却听见她小声喊,“爸爸。”

他无奈了,再有别的心思,简直就像禽兽。于是拉紧了被子,拍拍她,想着就这么赶紧睡吧。又听见她说,“爸爸,别把我送走。”小小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挨着他,靠着他,仿佛这一刻,他就是林未央唯一依靠。

他睁眼与黑暗对视,突然想摇醒她,跟她说话,说说话,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想听听听她的声音。

回想起她喊舅舅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多么好看。

早晨醒来的感觉十分奇怪,天还蒙蒙亮,她已经能够看清楚他的脸,他的眼睛好亮,却又深邃如寒星一般。

她推推他,“你该走了,晚了又要跳窗,摔断腿怎么办。”

他不肯动,撑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未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禁摸摸脸颊,问:“我是过敏还是毁容?你眼睛里都是探究,我可不会易容术,揭下这层皮,里头就是颅骨。”

程景行的拇指在她眉骨那道疤痕上摩挲,眼睛痴痴望着,像是入了迷,低下头去细细绵绵吻过,如面对挚爱情人,处处是如水一般的温柔。“跟我说说,这疤怎么来的?”

未央想也不想便答:“小时候贪玩掉沟里砸的。”

程景行在她锁骨上咬一口,疼得她吸气,还不忘威胁,“再不老实说,一会我可就咬别的地方了。”

未央怔怔望着他,满心疑虑,“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程景行终于没了耐性,朝着她吼,“我不就问个东西,你啰嗦那么一大堆到底说不说?不说今早上别想起c黄。”

未央翻个白眼,无奈,“我那年六岁,刚懂事,有一回……唉,不记得是打碎了东西还是怎么的……嗯,好像是洗碗的时候打碎了个勺子吧。王凤娇便指着我鼻子骂一通,其实我从小被骂惯了,老油条一个,只那一回,她说我跟我妈一样,是个狐狸精破烂货,将来要去窑子里卖,老了当寡妇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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