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46)

她胸中气闷,喘着粗气,而他却还是那样不轻不重的样子,未央闭了闭眼,亦不想再闹。“你烫伤的地方,用凉水冲一冲,再抹些牙膏。”吞一口唾液,却都是他的血,满满一嘴腥甜。

程景行想将她抓过来,却被她躲开,小脑袋藏在被子里,什么都不让他看见。见他不动,还恶狠狠踹过来一脚,提高了嗓子吼:“去啊!快去啊你!”

程景行只得应好,老老实实去浴室里收拾伤口。林未央实在够狠心,再用点力怕是要咬到骨头。这伤口结了痂,还不知道要如何掩饰。

照她吩咐一一作了,走出浴室,却看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颤颤巍巍在被子里哭,却是一点声音没有。

脑中一时空白,他心中有惧怕——他不曾见过她痛哭模样,伤心如这般,而她连哭泣也要躲着他,他说她倔强,实则却是骄傲至死。她是驿路断桥边苦苦挣扎迎风怒放的生命,却总躲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旧套路。

他开始后悔,后悔折下这一枝。

若她还开在悬崖峭壁,也不必受千般折rǔ。

“未央……”他将她找出来,她的眼泪串珠似的落下,一滴滴坠在他手背上,像是一团团火,烧得他伤处似爆裂一般疼痛。这样也好,最起码不是最逍遥一个,能陪着她难过亦然是幸运。

未央此刻全然无力,只咬着唇哭,一点声音也不远透出来。任他抱着,抱紧了,揉在胸膛里,眼泪凉了,又被他胸膛捂热。

他一声声喊她名字,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光景,无论什么都是错。

他想着,当初林成志将她从煤堆里抱出来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现下他总算体会到。千万种心绪糅杂成一团,既酸且涩,还有痛恨与无力,沉重而清晰,并非言语能形容。

到中午吃饭,未央已经烧得糊涂,额头上热得烫手,两颊通红通红,半睡半醒间依然挣扎,一时哭一时闹,程景行不知道她在梦里又遇见什么,其实,想也不敢想。

医生又赶来,检查一番,便说要送院治疗,程景行只怕是大病,急急忙忙赶去医院。未央身上的衣服都是他一件件穿好,又听见她迷迷糊糊喊过一声舅舅,一时将他心填得满满。

照过片,查出来急性肺炎,需留院治疗,程景行便在病房里陪着,未央醒来时,他正端着米粥进来,衣服都没有换过,皱巴巴地耸拉在身上,唯有眼睛明亮,看起来才不似破落户。

动了动嘴皮子,喉头干涩,一时只发出几个单音,像是哑了。

程景行急急忙忙起身去倒水,端过来,未央还躺着,要怎么喝。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拍一拍升降开关,程景行方才大悟,将病c黄上部调高了,令她半躺着,慢慢喝了水。

未央唇上干得翻皮,一杯水下肚,再塞给他,“还要。”

他便老老实实端茶递水,见她喝饱了,仍问:“饿不饿?我买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未央微微抬起头,瞧见茶几上整整齐齐一排摆着七大碗。“你还要在病房里请客不成?”

程景行有些讪讪的,又去倒一杯水,背对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于是让他们每一种都送来。”

未央无奈,“我不挑食的,随便什么都好。我不是诺诺,我没有挑食的权利。”

程景行僵着背站着,手里端着玻璃杯,怎么也不肯回头来对着她说话,被百叶窗切割的阳光一条条圈在他背上,全然是隆冬时节生灵覆灭的寥落与萧索,未央突然觉得心疼,他的背脊立得挺直,但未央却觉得,再过一个时节,再落一片叶,他便要被压垮了,要失声痛哭,或是……

“你喜欢什么,我都会买给你。”说话时,他没有让她看见他的眼睛,有些落寞,又有些无所适从,更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与冲动——他的荷尔蒙激素陡然上窜,几乎要冒出几颗红肿闪亮的青春痘来。

未央还是要刁难他,“我并不喜欢这些黏糊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口味,都寡淡得令人作呕。我素来喜欢辣椒,红红的一串一串放下去,哪里还有不好吃的东西。不然叫一盘水煮鱼来?我一定吃完一锅子米饭。”

程景行又换了教训口吻转过脸来,肃穆道:“你在病中,应该吃清淡点的东西。”

未央一摊手,冷笑:“可见并不是我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不能允诺,我更不能相信。你这样说,平白给了我虚无幻想,到时不能兑现,就不怕我抓着这点承诺寻死觅活,搅得你头晕脑胀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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