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70)

程兰静还在震惊之中,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程微澜冷眼瞧着,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丝毫没有兴趣伸手相帮。

最终还是程景行叹一口气,蹲下身子将昏死过去的程老爷子搀起来,再叫医生护士急急忙忙送去急救室。

休息室里又清静下来,程景行侧过身,“你又何必刺激他?已经六十几岁的人,让他安安心心过身不好?”

程微澜驾着腿,ròu桂色的指甲摁灭了烟,“我偏就是看不得他好过又怎样?他活不长了,要报仇趁早,不然再没机会。还有,景行,你那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他稍稍弯了嘴角,颇具意味地回一声,“噢?是吗?”

程微澜问:“你恐怕早已经知道你父母的事情了吧?不然怎么动作那样快,计划精密,小心翼翼,如果不是我与严文涛突然介入,大概没有人能发觉。就像是为此设计了二十年,卧薪尝胆,忍而不发,堪比勾践。”

程景行太极功夫如火纯青,绕来绕去半点不肯透露,“二姐夸大,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程微澜知他铜墙铁壁铸造,再问不出其他,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兴味索然,

恰是程兰静恍然惊起,腾起身来声嘶力竭,“下三滥的出身!没良心的东西,居然忘恩负义!当初要是不捡你回来,现在还是戏台上扮娘娘的肮脏货!你吞了程家多少钱?吐出来,都是我的,谁都别想抢!”

程景行置若罔闻,只淡淡道:“大姐,姐夫并没有留多少财产给你,许焰还要念书还要过上等生活,你也要继续挥霍,待承风垮了,再没有人支钱给你怎么办?这个时候跟我撕破脸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程兰静将要发疯讨债,这一下却被噎在半空,僵着脸,恨恨地看着,却也是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最终只是啐一口,转身毅然走了。

程微澜忍不住鼓掌祝贺,“精彩精彩!十年磨一剑,果然削金断玉。景行,我今天才发现,程家最可怕的人,其实是你。不声不响已经取人性命。我得好好想一想,是否以前得罪过你,若真有,恐怕是要负荆请罪了。”

“二姐对我照顾有佳。我又怎会忘恩负义?”

“是吗?原来你只是爱憎分明。”程微澜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提着包,踩着艳红如火的高跟鞋叮叮咚咚离开。临出门却拉着门锁说:“景行,她走了,诺诺也走了,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父亲已经无心寻找,我希望你也放过她,让她过自己的生活。我的三个女儿已经没了两个,你不要逼疯我,女人疯起来可怕,说不定绑上炸弹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程景行默默坐着,并不答话,待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盯着烟灰缸里奄奄一息的深蓝烟蒂,低声答:“欠了我的,都是要还的,我做事一向公平,她又怎能例外?”

雪停了,太阳冒出了头,路上的行人渐多,到处都是积雪被碾压时发出的细碎呻吟。

整个城市在匆匆脚步中变得肮脏污秽。

宋远东站在窗前,任冷风刀子似的刮着脸,也刺着眼睛。

他想,他这一辈子,大约再不会为别的什么人哭了。

撒网

程景行安排好善后事宜,正欲离开时在走廊尽头望见宋远东的背影,于是走几步上前去,拍一拍他肩膀,“远东。”

他一惊,忙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回头来,眼睛还泛着红,却要做出自在神色,笑不出来,嗓子也有些哑,像是患过一场重感冒,“谈完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程景行望着他,有些哑然,喉头干得说不出话来,他对这样颓丧的宋远东生出几分怜悯来,但也只是像看一场节奏缓慢的老电影,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终场闭幕,还要各顾各生活,像一场流行性感冒,每个人都会得,但也总会痊愈。

程景行摇头说:“不必了。就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宋远东说:“无所谓了,你们是什么样子,她都看不见了。”

程景行尝试着安慰,他鲜少做这类事,言语上明显笨拙,“逝者已矣,你也应当放宽心,诺诺不愿意见你这样。”

宋远东停一停,叼一根烟在嘴上含着,身子靠着空荡荡的窗台,冷风狂躁,一溜疯疯癫癫地冲进来,他手里一开一合地玩着打火机,却始终不去点那根烟。走道里只听得见叮叮咚咚火机重复开阖的声音,他望着眼前幽寂的阶梯,晦暗不明的光线,目光已然深远,不知望见谁,正一番温柔颜色,似秋雨弥空,点滴都是泠泠清露,渐渐又去那记忆里探寻,不醒悟,不抽身,叹一口气感叹,怕又有人要来说他酸腐,“我不相信什么在天有灵,更不信轮回转世,这一生错过就是错过了,亡羊补牢更像是童话,你的羊圈里能装多少只?也许有人海纳百川只嫌少不嫌多,但我心中那块地太小,就圈了那么一只咩咩叫的小东西,天天小心翼翼伺候着,如今被狼叼走,牧羊人没了羔羊,一生都化了空,也就只能四处流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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