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道(13)

我愣了,手里的糕点差点掉到被子上。

他怕我着凉,把被子从旁边拖起来,紧紧的裹在我身上,只让我一个头露在外面,才露出了一个笑脸。

玄衣很少笑,但是笑起来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好看。

他端正了姿态,跪坐在榻上,双手按在膝上。

他今年十六岁,已经有了成人的姿态,虽然一贯的单薄,眉宇间已经有了毅气。

他向我颔首,对我说:“君恩如海,唯粉身碎骨以报万一。”

我知道,他是当真的。

我长到这么大,有无数人在我面前这样说过,但是我知道,只有玄衣,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对他好。

他的价值观简单明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从不抱怨,从不奢求。

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他不是我哥哥,就是个普通的庶民,这么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才符合他的性格。

但是,我把他生生拖入了这个帝国的衷心。

我心底热了起来,不禁扑到他身边,刚抓着他的手要说什么,我忽然心底巨震——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看向玄衣,玄衣也看我,显然他也听到,但他反应比我快,一把把我推向床内,一床锦被把我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即抓起床边我的外袍套在身上,我终于反应过来,去拉他的衣角,玄衣对我道了一声别出声,举步上前,吹袭油灯,抓了墙上悬的长剑,警惕的在门侧矮下身子,屏住呼吸——

院子里脚步声纷沓,我听到我的贴身侍卫呼唤我的声音。

他们似乎急于找到我,玄衣向我比了个手势,他把剑一收,若无其事的开门出去,问外面怎么了,我窝在被子里,隐隐约约听到寝宫、刺客几个字。

……原来是刺客。

我打了个哈欠,反而放松了。

我得说,刺客这东西,一年不遭遇个一两次,你都不好意思和人说话。

剩下的都交给玄衣去打理好了。我眯起眼睛,开始昏昏欲睡起来,忽然,宫正两个字传入我的耳中——

我浑身一个机灵,掀开被子冲了出去,一刹那,玄衣转头看我,眼睛睁大,漆黑温润的眸子里,渗出一线绝望。

——那不是对他自己,是对我。

我想问他宫正怎么了,但是我开阖了几下嘴唇,我发现我说不出来。

我浑身发冷,玄衣来牵我的手,他刚唤了一声殿下,我一把甩开,向我的寝宫飞奔而去!

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心跳得飞快,许多杂乱无章的镜头一一从脑海里飞掠而过。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知道。

我的寝宫灯火通明,有按着剑的侍卫来回呵斥吓哭的宫人。

我忽然停住脚步。

我不敢进去。

我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忽然发起抖来,有侍卫看到我,只听轰然一声,庭院里黑压压一片带剑甲士向我低头行礼,我手指开始发冷,有侍卫长出面,单膝点地,跪在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嘴唇一张一阖,但是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觉得天气怎么变得这么冷,让我一点一点的,浑身冰凉。

然后我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我嗅到了玄衣身上的味道,他的手掩住我的眼睛,急促的呼吸喷到我的颈子上,我暖和了一下,随即越发冰冷。

我迟钝的听觉,终于开始反应,一点点的,把侍卫长的回话传入了我的脑海。

他告诉我,我寝宫遭刺客潜入,宫正罹难——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从玄衣指缝中漏出来的一点点庭燎火光如同碎金乱撒。

我浑身上下就象被人拔了骨头一样虚脱下来,我轻声跟玄衣说,我没事儿,拨开他,慢慢的,一步一步朝寝宫走去。

我觉得一刹那世界都是虚的,我脚底下像是踩着了什么,又象什么都没踩着,虚虚浮浮的,有人上来搀,我也不说话,全部推开,在看到寝殿中那道横躺于地的尸体的一瞬间,我眼前一黑。

我抓住了旁边的玄衣,才没有倒下去,我异常用力,我耳中听到布帛被扯裂的声音、皮肉被划开的轻响,新鲜的血腥味和李宫正的血气混合翻涌,涌入我的鼻端。

玄衣惶急的再度遮蔽了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想,几乎是恳求。

他说,殿下,不要看,殿下不要看……

他象只鹦鹉一样,拙嘴笨舌,只会干巴巴翻来覆去来回说这几个字,这次,我终于没有拨掉他的手。

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手掌下滚落。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会打我屁股拧我耳朵罚我抄书,教训我要做个好孩子的李宫正了。

整个寝宫众人寂静,只有玄衣干巴巴的安慰和我轻轻的抽噎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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