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道(14)

过了许久,我轻轻的说,我想看……

玄衣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手,轻轻的,轻轻的,牵起了我的手,向前走去。

李宫正躺在我的榻前,她双手成拳,双目圆睁,手心里犹自还有一角碎布,怕是从刺客身上撕下的。

她毒伤交相发作而死,死相狰狞,脸色铁青,我却不怕。

我慢慢伸手,轻轻把她脸上的发丝抿向一边,又把她头上的簪子扶正——她最讲究仪容端正,即便死后,也定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衣冠不整。

我转头看向玄衣,眨了眨眼,泪水又流出来。

我对他说,玄衣,李嬷嬷死了。她不在了。

他看着我,一张面孔苍白,最终,他向我伸手,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陪着您……我陪着您……到死都陪着您……”

嗯,我应了一声,乖顺的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12、第十一章

李宫正是因我而死的。

我知道。

她守在没有我的寝宫,代替我而死去。

凶手是谁,我也知道。

——这个时候,能从刺杀我这件事情里拿到最大好处的,不是被贬为庶民的六妃,而是张夫人。

现在这个时机,对于张夫人的处置还没有下来,她和她的儿子都还是这个宫廷中除我和父亲之外地位最高的,若我这时候死了,无论如何,父亲只能从我剩下的弟弟中选择一个继承人——那么她的儿子希望最大。

而且,只有她有能力做得到。

父亲当然听说我这边的事情,他半夜开了宫钥,把我招进宫去。

我当时哭得昏昏沉沉,意识都不太清醒,抓着玄衣不放,结果玄衣也跟我一起进了宫。

这是我父亲第一次见到玄衣,他的长子。

没有什么父爱迸发,也没有什么多看一眼,父亲匆匆从他手里把我抱了过去,就再没多看跪在脚下的玄衣一眼。

那一整夜我都一会儿醒一会儿睡,醒了的时候就睁着眼睛哭,睡了的时候就闭着眼睛哭,父亲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头疼疼醒,才看到父亲一身上朝的衮服都没来得及换,佝偻着背,在屏风外面,小心翼翼的看着侍女给我煮茶。

我头疼欲裂,听到父亲极小声的叮嘱侍女,说我昨天哭得太惨,今早起来一定头疼,要多放些姜丝提神,又说我口重,茱萸可以多放一些。

我听着听着,拿手背掩住了脸,眼泪又流了下来。

静静的哭了一会儿,我把脸擦干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慢慢蹭到外面,父亲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我,我看到他眼底全是血丝。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捧起茶来喝,他也捧了一碗,慢慢拿勺子搅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干巴巴的说:“我会追封宫正为奉圣夫人。”

“嗯。”

“她的儿子也会给予相应的官位。”

“嗯。”

然后就是我们父子长久的沉默。

最后,喝完了粥,我放下碗,对父亲颔首,我说:“我宫里还有事情要处理,爹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

他看着我,眼底有些许担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我离开。

我只字未提到底是谁刺杀我的事情。

其实我也巴不得父亲不追究这件事。

因为,我要自己报仇。

内宫外男不得擅入,我知道他昨天半夜又回了太子官署,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回到北宫,玄衣没有在宫门口等我。

平常我是一定要不高兴跑去追问的,但是今天我没有这个精神,干脆的回了寝殿。

因为我还要处理李宫正的丧葬事宜。

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亲自写了给李宫正的死后追赐,我把所有宫女都赶出去,伏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下,醒来,召见宫正家人等等——我必须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填满,不然当我习惯性的向身侧看去,看不到那道慈祥身影的时候,我怕我会号啕大哭。

就这样,我这几天都过得忙忙碌碌,而这件事在父亲一力压制之下,悄无声息的湮灭。

死了一个宫正而言,对朝局会有什么影响呢?所有人看的,还是后宫之中那一场腥风血雨。

六月初九,对于张夫人的处置,终于下来。

她被贬为保林,长华被贬为敬亭侯。

如果是之前,我肯定会疑惑为什么爹要这么做,明明张氏是主谋,却比其他人处罚都要轻?我现在却明白了,这不过是集中仇恨,其他折损过多的家族,都会把怨恨集中在虽为主犯,却罚得比较轻的张氏身上。

我知道,张家的末日到了。

六月十三,父亲下令,再度命张瑜上京折辩,张瑜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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