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道(24)

我就是这样打发时光,倒也兴趣盎然。

很多年之后回想,只能说,世人评说我心机阴郁,其来有自。

隆兴十九年,我在皇陵已经渡过了三个年头,为母守孝,也孝期该尽了,这点上,就连打发我来守陵的皇兄也没有办法把我继续押在这里。

隆兴十九年的二月,父皇下旨称赞我为母守孝,诚笃动天,特将我晋爵为安平乡侯,仪同县侯,俸视国公。

他为我在皇陵山脚下营建了一座宅邸,把我扔了进去,侍奉的宫人重新换了一批,让我有点难过——一想到之前演过的还要再演一遍,就有点难过了。

我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忽然来这么一下子,三月,我恍然大悟,知道了这么优待我一下的理由。

张氏族长,平林侯张衡范上京——

按辈分来算,他是我没出五服的表舅,我本来很是恨他,因为我舅舅就死在他手里,但是这些年下来,随着我看的书越来越多,我反而佩服起他来。

这个人做事当断则断,干净利落,所以才保住现在的张家,虽然从国公减封为县侯,但是好歹也留住了一息气脉。

所以,父皇对我忽然优待,是做给张衡范看的。

张衡范上京,果然派了官员来我这里问候,我还记得我在装疯卖傻,全交给门下的宫人去应对,张衡范果然上道——无论对我还是对我父亲。

他一边表示父皇对我真是仁至义尽,一边送了大笔钱财给我。

真是皆大欢喜。

我对他没什么想法,但是因为他而让我的处境好了一点,倒是真的。

他不过是个和我有着些微的血缘关系,但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罢了——我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显然不是。

隆兴十九年三月二十七,张衡范抵达京城的第十一天,我忽然自半夜惊醒。

不是那种迷迷糊糊的醒,而是仿佛感觉到什么切身的危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毫不迟疑的感觉。

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正自上而下,冷冷的俯瞰着我。

我猛的从床上弹起来,凝神一看,却是一个一身深蓝锦衣的成年男子,眉目普通清秀,唯独一双眼睛,却是极淡的蓝色。

这个男人形容普通,一身气势却极是凌厉,我一眼望去,直觉得自己看到的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把出鞘的长刀!

这么一个人半夜忽然出现在我床头,我骇得差点叫出来,对方却没有掩住我口鼻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倦了似的低咳了一声,依在我榻边一把矮榻上,漆黑的睫毛一颤,慢慢半合上眼。

他这样做,至少是短时间内不会害我性命,我警惕的向后缩了一下,手底暗暗扣紧枕头下暗藏的一柄小刀,却看到那个男人冷哼一声,眼睛依旧未睁,从菲薄的嘴唇里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庸才。”

他的声音出乎我意料的好听,清冷如冰,偏偏转折末尾,隐隐又带了一线微妙的慵软,分外的优雅。

我不知道他是谁,摸不清头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只能在被子里半跪,单膝点着榻,瞪着他,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轻轻按着胸口,他忽然偏转过头,用力咳嗽。

他咳得并不大声,但是却异常惊心动魄,他整个人都在用力,春衣下能看到因为用力过度而支起的肩胛骨,我这才发现,已经是快入夏的季节了,他居然还穿着一身裘衣,而能透过裘衣看到浮凸的肩胛,可想而知他的瘦弱。

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来,手中一块丝帕,上面有暗红色的新鲜血迹,他看都没看,叠好之后放入袖中,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睁眼。

他淡蓝色的眸子,比冰还要冷。

他淡淡的,似疲惫又似厌倦,吐出三个字:“张衡范。”

我整个人就愣了。

他就是那个张衡范。

我知道他,他是我的表舅,同时也是两百余年名门望族,张家的族长。

他现在就在我面前,虚弱得象随时都会死掉。

20、第十九章

那天晚上,张衡范对我所说的话,只有这五个字。

前两个字是庸才,后三个字是他的名字。

之后,他在我榻前休憩了一会儿,便被他的侍卫抱走了。

我一个人愣愣的坐在床上,脑袋里一团乱,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如此冒险的来这一趟,不可能没有目的。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苦思冥想到天亮,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疑点。

——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这里守卫严格,他是怎么进来的?

进府不难,他是怎么做到进我的房间的?而且,还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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