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296)

李子明板着脸,吃了两碗大米饭,一条半胖头鱼。最后放下筷子一抹嘴,他把白摩尼抱回里间,然后坐在外间椅子上,静悄悄的没声音。

天都黑透了,顾承喜才告辞离去。连毅招待他吃了一顿晚饭,自己也喝了个醉醺醺。白摩尼躺在厢房屋里,听外面很乱套,仿佛是连毅送完顾承喜之后,回头一进院门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李子明把连毅搀进了厢房,厢房里有热茶有鸦片,乃是连毅平时的乐土。连毅已经漱了口擦了脸,脸煞白的,没有人色。晃晃悠悠的脱鞋上炕坐了,他吐过一场之后,身心轻松,反倒是比方才精神了一些。自己抬手向后一捋背头,他摇头晃脑的笑:“多了,真多了。”

李子明靠墙站着,没吭声。

连毅看了他一眼,又道:“今天酒好,小顾也喝多了。”

李子明望着地面,心想小顾多大你多大,你跟二十多岁的人对着灌?

屋子里谁也不理连毅,包括白摩尼,于是连毅很孤独的打了个酒嗝,笑着问道:“全哑巴啦?”

还是没人理他。

连毅酒气冲天的坐在厢房里,没话找话的胡说八道。与此同时,顾承喜回了家,也是一场大闹。翌日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他蓬着一脑袋乱发睁了眼睛。光着膀子坐起身,他睡眼朦胧的转动脑袋环视了空荡荡的卧室,随即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小林!”

喊了足有两三声,小林才弯着腰姗姗而来。从床底下给顾承喜找出了拖鞋,他又拿了一件小褂过来,让他先穿上。顾承喜看了他这个含胸驼背的样子,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了?”

小林低声答道:“昨夜你撒酒疯,踹了我好几脚。”

顾承喜听了,心不在焉的趿拉着拖鞋起了身:“踹几脚就踹几脚呗,你怎么还娇嫩起来了?站直了,别学罗锅子!”

小林没说什么,慢慢的走出去张罗热水给顾承喜洗漱,又让勤务兵摆了早饭。顾承喜把脑袋扎进大水盆里,骡马似的噗噜噜直喷水花。连家的酒是好,醉归醉,睡归睡,一觉醒来绝不闹头疼。神清气爽的穿戴整齐了,他坐在餐桌前捧了大碗,开始心事重重的喝热馄饨。

昨天在连宅坐了小半天,屁也没有套出一个来,想见见白摩尼,连毅又左拦右阻的不让。顾承喜不怕霍相贞跑,他怕霍相贞跑不好,再死到外头。霍相贞活着,哪怕是和他结了仇,他心里也有个盼头;霍相贞要是死了,那一了百了,再没后话,他的心能立刻空出好大一块。

喝完了热馄饨,又吃了一盘子马蹄烧饼。顾承喜想了想今天的安排,没想出什么眉目,于是进了客厅,想要再懒一懒。

然而没等他在沙发上坐稳当,小林却是无声无息的走进来了。轻轻的坐在了他的对面,小林小声说道:“承喜,我想……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顾承喜拿起了茶几上的香烟筒子,不耐烦的撩了他一眼:“我刚吃饱了,正想歇一会儿,你就过来啰嗦!你说你一个天天在家干呆着吃闲饭的,你能有什么话可说?”

抽出一根香烟叼到嘴上,他又用手指一敲茶几:“瞎啦?火儿呢?”

小林划燃了一根火柴,双手拢着火苗送到了他的面前。等到顾承喜探头吸燃了香烟,他才低声又道:“承喜,我不耽误你休息,就几句话。”

顾承喜捏着香烟深吸一口,随即呼出一道笔直的青烟:“是不是想要钱哪?”

小林摇了摇头,一张脸忽然涨红了:“承喜,我……我……”

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但是把心一横,还是说出了下面的话:“我觉着,我也大了,又不能给你生儿育女,没有一辈子总跟着你的道理。所以……所以……我想你再找个人,我、我出去自己过吧!”

顾承喜咬着香烟,登时愣住了:“嗯?”

随即他取下香烟问道:“这是从哪儿想起的屁话?你大了?你多大?”

小林喃喃的答道:“我都……二十一了。”

顾承喜把大半截香烟往烟灰缸里一杵:“没我养活你,你出去吃风屙屁啊?”

小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几年,他的个子是一年长一点,所以衣服总是提前往大了做,然而今年没有长,所以袖子显得长了,垂下来遮住了腕子。衣服是很好的绸缎料子,露出的手却粗糙,因为总有活干,永远不闲着。

“我手里也攒了一点儿钱,出去之后想开个小铺,或者买两所小房,吃瓦片过日子。”他盯着自己的手说话:“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养活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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