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299)

两个人像有着几辈子的交情而又分离了几辈子不得相见一样,立刻就聊得热火朝天了。顾承喜问马从戎:“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现在好了没有?”

马从戎一摆手:“别提了,说起来不是大病,就是伤风感冒,可是来得太厉害了,让我断断续续躺了一个多月。”

顾承喜深表同情,语重心长的做出点评:“三爷,你瘦了。”

然后在心里暗道:“细长条子,跟黄鼠狼似的。”

马从戎听不到他的心声,所以深以为然的一点头:“可不是瘦了?上个月我在床上躺着,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啊,这人是不能没家没亲人,别人再怎么伺候也是差着一层。”

顾承喜来了兴趣:“怎么着三爷,你想娶媳妇了?”

马从戎“嘿”的一笑:“再看吧!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是不是?”

顾承喜大包大揽的笑道:“这是好事儿,你等着,我帮你留意着。凭你马三爷的年纪、相貌、身份、家业,必须得找个一等一的好姑娘!”

马从戎含笑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三言两语的说过之后,顾承喜惊道:“什么意思?咱那买卖,你不干了?”

马从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大腿:“放心吧我的顾军长,我虽然是不干了,但是我找了一位接班人替我,绝对不会耽误了你发财。”

说到这里,他见神见鬼的压低了声音:“没有办法,财发大了,就是招人眼红。人家想抢这条财路,我为了安全起见,不能不拱手相让。”

顾承喜一瞪眼睛:“笑话!凭着你我的交情,我能让你吃哑巴亏?只要你发句话,我立刻派人做了他们!”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马从戎答得也是半真半假:“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算咱们兄弟没白交一场。但是呢,事儿就这么定了,况且这个买卖也是真操心,我一个人有点儿要顶不住。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大富大贵不敢说,关起门来过日子,吃喝总不会犯愁。我最近身体实在是糟,也清清静静的休养休养。什么时候我打算再活动活动了,我还找你,怎么样?”

顾承喜只要财路不断,其它一切都好说,不过碍于情面,还是痛心疾首的嗟叹了好几声。而马从戎笑眯眯的盯着糖盘子,发现巧克力球不够高级,并非纯粹的西洋舶来品,就没有吃,只给自己剥了一块软糖。窥一斑而知全豹,听过一段大鼓书之后,顾承喜大张旗鼓的要请他吃顿晚饭,他也客客气气的推辞了,因为料想顾宅料理不出什么精致饮食,而他大病新愈,脾胃虚弱,须得细心补养才行。

马从戎离开顾宅上了汽车,赶傍晚的特快列车回了天津。这回在生意上,他算是和顾承喜断了联系。人坐在列车包厢里,他是越想越自傲,自傲的同时,又别有一种悲壮,因为其实并没有什么竞争者,他是自愿的舍了这条财路。有钱不赚,不合他的人生宗旨。他为了大爷,连宗旨都抛弃了,这是何等壮烈的一种牺牲。

马从戎在霍相贞跟前素来不吃亏,即便偶尔挨了揍,事后也要连本带利的得到补偿。从来不吃亏,如今终于吃了一次,虽然还不能立刻跑去向大爷表功,但他已经先被自己感动了。尤其是这份牺牲还未必会有回报——第一,他不知道大爷此刻到底在哪里,如果大爷又跑去兴风作浪了,他可真是懒得奉陪;第二,他感觉他和大爷之间的那点牵连,那点没名没分的关系,从实际的角度看,还是断了为好。否则这么天天的想着熬着,真是太受折磨了。

一个“断”字,近来是常在马从戎心头徘徊的。抬眼望着窗外夜色,他是真想断,同时也是真断不了。前一阵子病得那么重,梦里还总有光屁股的大爷来回晃。他怀疑自己纯粹只是欲火攻了心,有心找个替代品去去火,可是放眼望着家里那么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他怎么看怎么没兴致,从他们之中挑选出个新宠?想想都觉得荒谬。

小伙子他不喜欢,小兔子,不男不女娇声嫩气的,他看着更是肉麻得慌。有喜事或者大请客的时候,他爱往家里请戏班子,不图欣赏,图个热闹。名旦们的戏也听过好些,怎么听怎么像鸡叫,并且是被踩了脖子的鸡。前些日子到朋友的公馆里去打小牌,他和个正当红的小旦见了面。小旦好像一眼就看上他了,语笑嫣然的和他攀谈许久,末了还搭着他的汽车回了家。都说那小旦是个绝色,然而他看着对方的粉脸,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白摩尼,心中登时一阵腻歪。小旦捏着嗓子说话,他听在耳中,也很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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