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光实色(23)

那一刻,我想,爷昼夜不分的等待,终还是有原因的吧?

有段时间,状元爷好久没来了。这天一到,就黑着脸将屋里的人都撵走了。我没敢跑得太远,在门外等着,怕爷有事吩咐我。状元爷火很大,一直在责怪爷,骂爷不收心,不懂事。爷一声都没吭,直待状元爷拂袖而去,我连忙进了屋,看见爷呆呆坐在桌前,脸上两行眼泪,无声地,淌个不停。

过后,爷找了庞姨进去,嘱咐她,以后王府送来的东西概不要收。就当庞姨赏我点清静日子过吧!爷无奈地说。庞姨立马儿就跪下了,磕头说担待不起,让爷受委屈了!

王府送东西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容庆王爷听说是爷当年在胡同里,出手最阔绰的恩客。但爷就是没看上他,反倒对当年尚未中举一贫如洗的状元爷情有独锺。王爷应该也是格外憋闷吧?

自从我来以后,也常常听说王爷送东西过来,但因为贵重的东西爷不肯收,后来只送些矜贵的药材。爷身子不好,常年靠药撑着,自然不好再拒绝这番情谊。况且,爷也怕拒得太过于绝情,得罪了王爷,反倒让状元爷在朝廷上不好做人。

那事过了些天,爷整日都是愁眉不展,迅速地消瘦。可状元爷迟迟也未露面。

外头传言说,出大事了。

爷一夜之间象是变了个人,从那么安静,纹丝不乱,到慌慌张张;从终日深入简出,到没事便往外跑。到家里来访的人也多了,纷繁芜杂什么人都有,我大多是不认识的。

庞姨说,状元爷被抄了家,爷正四处找关系,想好歹把命先救下来。

万岁爷下了圣旨的事,哪里有那么容易翻案呢?我跟着爷四处求人,可是这时候都是各扫门前雪,更视爷如瘟疫,躲都来不及。我目睹爷处处受挫,尝尽人间冷暖。

很快,爷让庞姨把家里能辞退的都辞退,能变卖的都变卖。求人缺不得钱财。院子里只剩我和庞姨,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搬东西,屋子里越来越空。有天庞姨终于忍不住,她跪下劝爷给自己条后路。

爷站在院里,依旧玉树临风,他的声音那么轻柔而坚定,我不能不管他,庞姨,我怎么也得见他最后一面。

爷去大牢那天,我也紧紧跟着,庞姨不好出门,可她说爷一旦出了门,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跟好了,她总是怕爷在外头出事。状元爷看起来很狼狈,却不改从容,他说,死也是问心无愧。只是连累了年幼的孩子,状元爷低低地说,辜负了你。他轻轻地捉住爷的手,又轻轻地放开,好好照顾自己,那是他与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尽力把孩子救出来。爷说,总会找到肯帮忙的人。

我想我知道爷指的那个人是谁。

果然回到家,从大牢出来,我们并没有回家,却到了容庆王府。

王府门房似乎早有人吩咐过,不管爷怎么说,都坚持王爷不在,要爷改日再来。爷平日里那么清高的性子,如今低眉顺眼地哀求。我将身上剩的那点碎银子都塞给门房的,也是无济于事,他连钱都不敢收,却也没有对爷恶言,只说,裴爷回吧,回吧!

爷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不肯走,他说他一定要等王爷回来。我撑着伞,给爷尽量遮着太阳,可是他一天没吃没喝,我怕他会撑不住。只好劝他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他苦笑,如今便是我都不见的,你等又有何用?

我想爷是最后一搏。他答应过状元爷将孩子救出来,王爷是他唯一的希望,而是他宁愿自尊和性命通通抛开的。

爷在王府门前等了三天三夜。

在我觉得爷就要倒下去的瞬间,王府大门开了,仆人走出来,对他说,裴爷,王爷让你里面说话。我看见希望在爷青白的脸上燃烧起来。我上前想搀着爷,他推了我一把,说,我自己可以。我是那么担心。

进书房见王爷前,我帮着爷整理妆容衣衫。爷担心地问他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我眼里发湿,却只能摇头。

我在门外等了很久。天又黑了。

爷走了出来,疲惫而绝望。

王府的人坚持要送爷回去,爷说,谢王爷好意,裴玉亭就此别过。

爷是被我背回去的。他病得很重,昏迷多日不醒。期间王爷来了几次,找了最好的大夫给看,都说不怎么乐观。庞姨终日以泪洗面,念叨着说,当年就不该那么走,走错一步,以后步步都是错。

我想,爷不会觉得走错。不管他多么柔韧温和,他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强,他爱上一个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肯回头。

爷初十那天早上醒来。状元爷在初九行刑。

那次大牢里的会面,是他们最后一面,从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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