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10)

她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在心底记起那个诡异的名字。

梦魇。

很巧的是,梦魇也听见了她的呼唤。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并没有如上次那样惊恐,而是愕然,狐疑,因为有了萧湛卢的交易之后,她便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印象不深刻了,她基本上忘记了他上一次跟梦魇见面的情形,她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从黑暗里逐渐显出轮廓的神秘影像,吃吃得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但梦魇却没有承接这类好似叙旧的话题,而是直接了当的开了口,你想与我签订契约?

是的,她道,我的丈夫患了离奇的怪病,我想要他恢复健康。

梦魇稍稍停顿,然后点头,可以。

那,我需要用什么来交换?她茫然的问。

不必。梦魇的声音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不必两个字铿锵的从齿缝间跌出来,却似乎比长篇大论更使人惊栗。他接着说道,你是第一百个与我达成交易的人,你需要付出的,是你自己。

【即墨】

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梦魇是妖孽,魔障。他们猜想在那黑色斗篷和古怪面具的掩盖下,藏着的必定是狰狞邪恶的原型。

譬如一条蛇,一头熊,甚至,一团黑烟。

可是。

事实并非如此。

时间回到三年前。私奔的那天,那场瓢泼大雨撞落了屋檐几块瓦片。哗啦一声响。即墨感到眼皮沉沉的跳了几下。心头生起莫名的焦虑。他正拿着包袱,准备偷偷地从后院溜走,突然,前厅那边传来一阵吵闹。

丫鬟慌张的跑过来喊他,老爷出事了。

就是那样一场变故,切断了即墨和夜来之间最后的机会。短短数十天他为了父亲的冤案四处奔走,与心爱的女人变做陌路人,再然后,牢狱中传来父亲的死讯,说是被不知来历的毒酒鸩杀,当然,呈报到当今天子的面前,就变成了畏罪自杀。

隋家就此没落。

厄运鳞次栉比的缠绕着他。在他崩溃成一滩烂泥的时候,他遇见了梦魇。那个时候的梦魇,个子小小,声音纤细,仿佛是垂髫的幼童。他说,他要陷害父亲的贱人受到最残酷的惩罚,同时,他也问梦魇,我需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梦魇说,不必。

就好像夜来听见的那种斩钉截铁的阴森。

梦魇说,你是第一百个与我达成交易的人,你需要付出的,是你自己。当你的愿望实现以后,你便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新的梦魇,然后,像我这样,不断寻找签订协议的对象,遵循主宰着冥冥中授予你的指示。直到你也遇见第一百个人。

即墨听得目瞪口呆。

那时候激烈的悲痛与仇恨蒙蔽了他,若是能以敌人的鲜血来洗刷他所遭遇的这一切,他可以不吝惜任何,乃至他的生命。反正,他已没有什么可眷恋。况且,梦魇说,能成为第一百个人其实是幸运的,因为他不需要用自己的人和一部分作交换,他只需要承接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秘力量,变作半人半魔的特殊商贾,漂移在人间,当完成第一百桩生意,他还可以恢复本来面貌,重新开始平凡人的生活,所以,他牺牲的,也不过就是小小的一段光阴而已。

最终,他同意了。

看着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灰暗的门楣重新光耀,他渐渐的感到疲乏,恍惚,好像随时都会消亡。他最后一次见到旧的梦魇,是在他死亡的前夕。说是死亡,但也许可以称作另一种形式的新生。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只是换了存在的方式,拥有了奇怪的力量,开始穿斗篷,戴面具。他还得到一本叫他如何做一名梦魇的手册,在手册里,他能够看到五百年来每一个与梦魇有过交易的人,以及全部交易的详情。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他成为梦魇之后,第一个企图召唤他并与他签订协议的人,会是夜来。那样漆黑的深夜,漩涡般吞噬人的房间,凄怆的无助的眼泪和哀求,他却只能拒绝。任何的别的愿望,他或可答应,唯独是这个,他没有办法。

他黯然的离开。

一步一步,都是沉痛。

他回到家——如果那个潮湿隐蔽的山洞可以算作家的话——摘下面具,低头去看盛着清水的面盆,那里没有任何影像。他感到害怕。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半人半魔的身份。甚至害怕长期以往他会连自己的模样也忘记了。

迟些时候,萧湛卢也试图召唤他。他听了他的愿望,感到愤怒,恨不能痛斥对方的手段卑劣。但是,转念想,自己已经辜负了夜来,如果能使她忘记悲痛,开始新的生活,到未尝不是好事。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主宰着的暗示——倘若要完成这契约,萧湛卢必须支付的,便是他的健康,而非其他。他们都曾犹豫。都曾抱有侥幸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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