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7)(3)

回程的路上,易淮见我依旧闷闷,拿轻软的语调对我说,下次如果再有机会来杭州,我一定陪你去。

任何一个温柔的细节,我其实都历历谨记。

安佑见我失神,故意沾湿了水,兰花指一弹,冰冰凉凉的液体,落到我几欲沸腾的眼角。手背揩过,连泪花一并擦掉,又微微笑。

安佑说,西湖之美,人间绝色。那时他一直流于失所,诸多城市,四处奔波。做一些偷窃的小买卖,或者玩乐器搞地下乐队,甚至画三流的人体画。杭州是最后一个流浪站,终熬不过去,回了老窝,东拼西借钱开了这么间酒吧。

他的沧桑,疲惫,甚至不堪回首的恐惧,在这段历史的叙述中,呈现得淋漓尽致。我说安佑,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安佑捏我的鼻子,妖精女人,别拿你同情的眼光审度我,好歹我也在大学里混过两年,虽然被开除,最起码我不是文盲。

那会,我受伤的脚颇有好转,一瘸一拐的模样惹得安佑总来笑我。我便抓起纸袋里的爆米花,很用力地朝他扔。然后自己也笑,笑得颠倒。

安佑几乎就要拎着我朝玻璃窗上砸,他说你这妖精女人,弄乱我的屋子。他一直很坚持喊我妖精,又加上女人二字,以示区别。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他应该称我做女子,或者女孩女生,我都厚了脸皮勉强接受。惟有女人,太过沧桑,我并不喜欢。

[四]

七夕,于求爱不得的寂寞女子而言,这样的日子很是难过。恰指一算,我在安佑身边,已是四十又三天。那亦是,最后一天。

冰非又给我打电话了。她这次很开心,说话的语速偏快,且步调轻盈。她说姐姐,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姐姐,你来冰非这里,做冰非的伴娘,可好。娇滴滴的央求,我不可拒绝。冰非又说了,爱情不过黄粱一梦。我无奈,我说我知,行乐须及时。

那便是我的七夕。我在黄昏时候看见流云万里,维持我一整天都不安的思绪。忽然乏味之极,想找个男子尝尝唇上的蜜。

只是亲吻而已。不必做爱,亦无须任何情感。

我把这无理的索求,很认真地告诉了安佑,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我实则很害怕,我的紧张,焦灼,焚心如火的寂寞,我怕它们泄露,我其实幼稚并荒唐。我盼着安佑与我尽快结束这个仪式,可他不动,像被点穴一般,僵在客厅的角落。

和爱情一样折磨。

我说安佑你不要拒绝我,一个吻,一个吻而已。安佑盯着我,略低着头目光朝上,极凶极寒。随之他的唇贴上来,灼热的潮湿的,整个人将我包裹。舌头如同蘸过牛奶的蛋糕卷,恣意地探入拥挤的口腔。那暴戾的气息,竟像在体罚背叛的情人。我欲哭,安佑的手却又探到了两人的身体中间。我的齿缝散出第一声羞涩的声响,我歇斯底里地推开了他,并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我的七夕。我的初吻。我的爱情。我们都哭了。

我躲进房间给易淮打电话,我听见他压低了声音问,琰琰,你怎么了?第一次,我听见易淮叫我琰琰,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是呼我全名,便是很公式化的一句,小朱。莫非真的要隔了天涯,生死两不见,他才舍得赠我一句软语。

琰琰。

我不说话,易淮也不再追问。我几乎想要为他点一盏长寿灯,来报答他未挂断电话的恩德。我们便这样两相尴尬地,握着各自的手机,直到耗尽了电量。

爱或不爱,可爱与不可爱,终归成了结。纤细如我,其实从初初躲着易淮便知道,只是不认。以为藕断,丝亦不会太持久地相连。

却忘记灰飞湮灭之前,斧砍,刃伐,焰灼,碾碎,过程的疼痛必定无以复加。就像安佑说的,你这是何必。何必。我无声地笑,算了吧安佑,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手机传来忙音。我说过,安佑他隐忍似我,诸多言语沉默不说。我也知道他不曾怪我,他的态度始终纵容。

又是呼啸而过的风景,车窗外暮色迷离,我其实了解安佑,比易淮多。

我按照冰非留在我手机信息箱里的地址,到了她居住的城市。下火车的时候,我看见攒聚的人头上方,诺大的招牌,刻着北京二字。

我终于又回来。

所以你们该猜到,所谓冰非,不过是我黄粱一梦的幻想。也可以说,她是我脑子里的小恶魔,鼓励我快乐,怂恿我去追风逐月。她是我矛盾的另一半,我沉郁,她快乐,我晦涩,她明媚,我怯懦拘谨,她无惧无畏。她推我去做我想做却退缩的事情,我爱她,亦恨她。而这缠绵的爱恨,我一旦太过焦虑,心事负重。冰非便赫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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