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161)

他笑了,心绪在平静笑容底下翻涌,想起了那时候的她。

那时跟在穆彦身后,总爱脸红的女孩,每每低头的姿态就像一种叫虞美人糙的植物,单薄鲜妍,有幼细绒毛的花蕾从精端垂下。

一晃几年,眼前的她依然鲜妍,不再单薄。

今夜由她策划执行的这场慈善公关活动在星光熠熠中启幕,比预料中更成功。

此刻她正在目光汇聚的中心娓娓陈词,这样的场面,显然她已驾轻就熟。

这个丫头,像被施了魔法的植物,飞速生长。

每一次见她开出新的花朵,即使早有预见,仍然令他惊喜。

这是他亲手栽培下的“植株”,亲手浇水,亲眼看她抽芽、茁壮、绽放、灿烂……像将军看着士兵,像父亲看着孩子,像小孩看着从自己手心掉落的明亮珠子,是骄傲,欢欣也是失落。

他眯了眼,看她在又一轮掌声里结束致辞,目光投来,向他微笑欠身。

到他致辞了,他才是今夜真正的主人。

她清晰报上“纪远尧先生”几个字,听来格外柔软。

他起身,走向发言台,走向她,灯光迷蒙了周遭。

她迎着他的视线,笑容明朗。

当他走到发言台前,她退后,如以往,如习惯,悄悄隐入他的影子里,作他光环的陪衬。

以纪远尧的分量,原本不必特地来这一趟,用不着亲自为今晚宴会捧场。

徐瑛心里很清楚。

夹在中间位置,一头是上司,一头是下属,徐瑛这个总经理多少有些尴尬。

因周竞明缺席,她坐在了安澜与纪远尧座位中间。

徐瑛望着发言台上一前一后并立的两个人,目光停留在安澜身上,良久移不开。

站在性别角度,她更欣赏安澜,对这个下属的好感,远胜过对她的上司。

营销总监周竞明的位置早已被安澜这小女子逼得岌岌可危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无论周竞明还是徐瑛,一开始都没料到安澜的成长如此迅猛,到底是在当年“黄金组合”的纪穆手里带出来的人,一班知根知底的老人儿都赞安澜尽得真传。

徐瑛想,恐怕不用多久,自己也面临和周竞明一样的命运,不是安澜也会是别人——优胜劣汰,新人总要取代老人,职场有职场的新陈代谢,再正常不过。自己已经四十多岁,离职业生涯的巅峰已经近了,往前还能走多远,心中有数。年轻时也不乏机遇,不乏好运,却没遇到捷径可走。一步步下苦工拼出来,多耗费了若干时间,去日不可追。

看看身边的安澜,徐瑛不得不承认心头偶或涌出的那一丝涩味,是嫉妒。

嫉妒她的年轻,也嫉妒她有更平坦的路可走。

不能说是捷径,那对安澜并不公平,她的才干与敬业谁都看在眼里。

风言风语早有耳闻,被破格委以重任的年轻女下属,与单身又富有魅力的男上司,自然什么样的八卦都会有人揣测。徐瑛并不相信那些传言,她敬重纪远尧的睿智,也了解安澜的品性。

可作为女人,徐瑛并不迟钝。

若说眼前这两个人仅仅只有工作交情,实在没有说服力。

这是个各显神通的世道,谁又有资格审判别人的高尚与卑劣,徐瑛在心底叹了一声,收回审视的目光,脸上笑容不改。

宴会结束已近午夜。

逐一送走嘉宾,纪远尧与徐瑛也先后走了。

安澜留下来亲自监督撤场。

表面风光落幕之后,仍要巨细靡遗,善始善终——这是她的习惯,从某人身上一脉相承而来。

全部检点完毕,让同事都先走了,整晚的神采奕奕在这一刻弃她而去,疲倦压垮两肩。

坐在后排角落的座位,悄悄脱下高跟鞋,安澜弯身揉着酸痛的脚腕,手机顺势从包里滑出来,摔在地毯上。她捡起来,看了眼屏幕,深夜已没有来电,也没有短信。

高跟鞋蹬掉在椅下,仪态已不重要,安澜靠着椅子,出神了好一阵,手机还捏在手里。

恍惚间觉察到什么,转头看去,原来还有一个人没离开,静静坐在斜后方座位,陪着她发呆。

安澜怔住,忘了穿回鞋子。

看到她发现他,纪远尧没说话,只是微笑。

“你怎么回来了?”安澜太意外,看见他与徐瑛一起离开,还以为他先走了。

“今晚还没机会和你聊聊天。”他看上去有点疲倦,语气却是愉快的。

“明早你又不急着走。”

“下午不就走了。”

“那也还有一整天呢。”

“哎。”纪远尧叹气,“人走茶凉,岂有此理,连敷衍都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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