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50)

我披上睡衣起c黄,拉开卧室通往露台的滑门,扑面而来的清冷空气挟着城市独有的味道,各种气息暧昧掺杂在一起,熟悉又陌生。这时候的天空还留有一抹最后的夜色,在即将到来的光明之前,显出薄弱的阴郁。

趴在露台栏杆上,我深呼吸,低头看见不远处那座跨街天桥。

在清晨的微光里看去,只是窄小又普通的一座桥。

和穆彦站在天桥上说过的话,隔了一夜,再想起好像已远得隔山又隔水。

曾经令我耿耿于怀的那些话,那些误解,在听他亲口说出之后,我终于释然——只是这释然,不是他想要的释然,只是我给自己的枷,打开了锁。

他说,安澜,我曾经对你非常失望。

他问,难道那不是撒谎?

于是一瞬间所有委屈都有了明白的来由,我终于知道了一个“为什么”。

但是这还重要吗?

只有彼此有过期望与承诺的人,才有理由说失望。

穆彦有吗?他有的,只是最初我献予他脚下的那一点纯挚。

看着他自视明月孤皎洁一样的神情,我心中也月光照耀一样的明白,在他眼里,我最大的特别之处,只是从前真心将他视为一轮明月——倘若明月有心照沟渠,沟渠就该有感激不尽的自觉。

若是以前,我会抱着天真幻想,给自己寻找另一种更浪漫的理由。

而现在我只能自嘲地笑笑。

“是,我是想做总秘,想要这个职位。”

我一口承认,不推脱解释,这样反而简单,省了啰嗦麻烦。

解释没有意义,不用他说,我已没有这份矫情。

如果一定需要道歉,那也无不可,我平静地看着他说,“穆总,我很抱歉。”

他目光复杂地盯了我很久,淡淡地问,“是吗?”

明明是他要我道歉,现在却又反问,不知是什么逻辑。

我皱眉看他。

自从裁员那天早晨开始,他就变得奇怪,到此刻站在天桥上的穆彦,更像一个陌生人。

不仅一反常态,还无缘无故说了这么多话,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天桥上一男一女相对沉默,这样子实在尴尬,频频引来路人侧目,怕是将我们当成了争吵的情侣。我无可奈何,摸不清穆彦到底想做什么,这算兴师问罪,还是算示好?

示好,似乎我又有点抬举自己了。

他不是八面玲珑的程奕,程奕的笑脸迎人是不分对象的,我也好,前台也好,甚至孟绮也好,他都一视同仁地亲切;穆彦却是一向盛气凌人,只有莺莺燕燕围着他,没有他放下身段去哄谁的道理。

即使发挥最大限度的自恋精神,我也觉得,幻想余地很少。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好像不太高兴。”我岔开了话,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漠然别过脸去,“没有。”

我靠着天桥栏杆,望着远处霓虹,“这两天我总想起你以前最爱说的一句话,你说我们是同舟共济的一个团队,是共同进退的一个整体……大家一起共事这么久,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可贵,突然一天,有些人说走就走了……”

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穆彦也沉默。

过了好一阵,他却突兀地笑出声,“你觉得我该内疚是吗?”

我摇头,“如果我是你,会很伤心。”

他没有说话,久久沉默。

一手带起来的团队,被自己亲手砍掉,人前还得泰定自若。

再骄傲的男人也是会伤心失意的吧。

不管他今晚出于什么原因,对我说了这些话,至少在这件事上,彼此心情是一样的。

我低声说,“也许他们去别处会发展得更好。”

“你在安慰我?”穆彦瞥我一眼,笑了笑,硬邦邦说了三个字,“用不着。”

他像是一瞬间又恢复正常起来,语气冷淡强硬,“那是一个正确的决定,用牺牲半个市场部做代价,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是为了整个公司。两害相较取其轻,现在的情形,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如果不付出这种牺牲,公司会陷入真正的麻烦。”

我看着他,知道或许不该问,或许他也不会说。

但这真正的麻烦,隔着一层纱,终于呼之欲出。

“你是说,会威胁到整个公司,包括所有人?”我试探地问。

他点头,却将话又扯回我身上,叹了口气说,“安澜,跟叶静比起来,你真差得太远。”

纵然对他的冷言冷语已经习惯到麻木,纵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听见这句话,我还是被深深刺了一下。从来没当自己是天鹅,何必一再提醒我其实是个丑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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