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可以八面玲珑,一旦对我说话,却总这么刻薄。
“你的性格并不适合这个职位。”他继续打击我,“只是你有一个特点,恰恰是纪总看重的。”
我努力克制着说不清的情绪,静静等他说下文。
“你认人。”穆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跟着谁,就认谁,换句话说,你还很不职业,不懂六亲不认那一套,就算懂了也做不出来,至少现在做不出来。”
这算是贬我,但他的口气听着,却像是在夸。
我的确很不够职业,只是听他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毫不留颜面,仍觉得难堪。
穆彦却嘲讽似的笑了笑,“所谓职业,是认事不认人,只做正确有利的事,没感情可讲——所以说,我和你,都是不够职业的人。”
对于落在自己头上的判断,我无话可说——然而穆彦,他是这样的吗?
我感到怀疑。
“高度职业是好的,但有时候,身边也需要一两个不那么职业的人。”穆彦看着我说,“这个人只要不是太笨,笨到分不清明枪暗箭,安置在身边总比聪明人来得放心。”
我终于听明白他真正要说的意思,只得苦笑。
明枪已经看到了,暗箭在哪里,我不知道,笨到分不清。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暗示得很明确了——纪远尧身边有施放暗箭的人,我得警觉识趣,不被这人利用,安分守己待在BOSS身边,不要有权衡钻营的念头。
我不想再猜谜,索性挑明了问他,“这么说,这次的事不是针对你,是针对纪总?”
穆彦也没回避,冷冷一笑,算是承认。
可是一个空降的程奕又能对纪远尧做什么,他毕竟只是个副手。
“新项目被推迟,也是他造成的?”
穆彦笑了,仿佛听见很好笑的笑话,“不,他们更希望逼纪总提前启动项目,越快越好。”
“他们?”我惊诧莫名,“为什么?”
“有句俗话叫做,推瞎子跳崖。”穆彦露出一个带着凉意的笑容。
这笑容即使隔了一夜,再想起来,也令我惕然有种后背发冷的感觉。
夏日清晨的阳光已照在身上,明灿灿晃着眼睛,将纷乱的念头照得如露水般蒸发一空。
我活动了一下趴在露台栏杆上已经发麻的手臂,不知自己一动不动发呆了多久。
连屋里的威震天都已睡醒了,跟着踱来露台,安静地趴在我身旁。
我抚着它背脊上柔软厚密的毛,又想起昨夜的梦。
是因为听了穆彦那些话,才做了这样古怪的梦吧。
穆彦说,有人想“推瞎子跳崖”;
那天纪远尧说,“这样下去真要出问题。”
穆彦若有所指,又十分保留的话,让人一知半解,因而越想越多,越多越乱。
在浮冰挤压下艰难航行的船,弃船而去的人,伫立船头坚定不动的背影……弗洛伊德先生告诉我们,梦是用来解析的,一切符号都是潜意识,梦就是出卖内心世界的犹大。
“小威,你说佛洛依德是不是太夸张了?”我走回房间,一边从衣橱里挑选衣服,一边对蹭在脚边的猫说,“不用这么敏感的,对吧?”
威震天打了个呵欠。
我也跟着打了个呵欠,喃喃自语,“工作啊工作,就只是工作。”
第十五章(下)
一夜没睡好的恶果在九点半的会议桌上体现出来了。
各路人马都在桌旁正襟危坐,我随纪远尧走进去,刚落了座,就感到困意袭来。
我得拼命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提起精神聆听各路大佬说话,记下他们的发言。
穆彦就坐在斜对面,焕然一新的神采代替了昨晚倦色,眉梢眼角还是刀锋一样锐利。感觉到我在看他,他斜了斜目光,面无表情,伸手正了下自己的领带,倨傲的下巴如果会说话,估计会对我说,“你看什么看。”
耳边听见低低的咳嗽声,拉回我的注意力。
纪远尧习惯性清了清嗓子,让程奕先说说营销系统的工作调整思路。
新项目的推迟,在我看来是一件困惑不安的事,但此刻从会议桌上大多数人的反应看来,他们对此是深深地松了口气。程奕的态度,看上去也和大家一致。他尤其强调了部门调整之后,营销团队面临的诸多难题,最迫切的问题,是要解决人力的紧张。
我从这角落里无声无息打量他。
他不说话的时候,不露出洁白牙齿和隐约笑涡的时候,会有种冷静严谨的气质。
说起话来,语速平缓适中,略微透着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