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87)

纪远尧是十分注重隐私和安静的人,让他待在这病房里,我看着已难受,何况是他自己。

我告诉老范一定要尽快转院,等他情况稳定一点,就转去最好的医院。

“好,你进去陪着他,我先去办手续。”老范叹口气,“如果好问的话,提一下通知家属的事。”

还能有什么好不好问,这时候再冒昧也只能问了。

推开病房的门,冷冷的蓝白二色扑面而来,我放轻脚步走到最里面的病c黄旁,看见细长的输液管垂下,连着一段针头扎进他手背,透明胶条下的皮肤苍白得透蓝,修长手指静静搭在c黄单边沿。他闭着眼睛,唇色很淡,眉色很浓,轮廓起伏柔和,沉静疲惫的样子像一块柔化的白色大理石,有无数故事潜藏在看不清的纹理之下。

我不敢出声,连呼吸也怕惊扰了他。

他却忽的睁开了眼睛,好像不曾睡着,稍有一丝动静,立即清醒过来。

“安澜……”他眯起眼睛看清了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我没事。”

我怔怔看着这一点笑,即使如此虚弱,笑容里仍有歉意和温暖。

忽然间看不清他的脸,才觉察眼泪已涌上。

毫无预兆的酸涩直冲眼底,刚才在外面明明若无其事,却在看见他笑容的一刹那,情绪遽然不受自己控制。我仓促转过脸,眨掉眼泪再回过头,见他目不转睛看着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还是微微一笑,笑容里的安抚和暖意更浓。

我将医生的话转告给他。

他皱眉听着,听到要住院一段时间,眉头拧得更紧。

我轻声说,“我们会想办法转一家条件好的医院,不住这里,等你……”

他打断我,“应该止住出血就可以出院吧?”

“你还想着回去工作?这个病已经是累出来、拖出来的,医生说治疗期间不能再劳累!”我忍无可忍,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人的想法,工作狂是一种病态,高度敬业却被称为一种职业美德,有时看着纪远尧,我分不清这种病态和美德,到底有什么区别。

纪远尧听着我的数落,好一阵没说话,阴郁脸色透出黯然。

我不知他想到什么,会有如此神色,却不得不硬起心来问他,“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

听到家人两个字,他像是怔了一下,很快摇头。

我在他眼里仿佛看见一丝异样的掩饰闪了过去,掩住了谁也看不穿的情绪。

“除了你和老范,公司还有谁知道我住院?”他又说回到公司,提也不提家人。

“没有别人知道。”

他点点头,“叫穆彦来。”

我一愣,“穆总?”

“对,这个时候,只能是他了。”他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语声又低又哑。

话里的无奈,听得人万般不是滋味,苦楚直涌舌根。

我知道这个时候纪远尧病倒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本已错综复杂的局面,这下又要有天翻地覆的动荡了。但不管怎样动,都不会是好事。也许正是这些原因,让他迟迟拖着,不能放下手上责任,不敢安心休养。他在和自己的身体拼命,想抢在它被拖垮之前,将陷在水深火热中的团队先带上安全的陆地。

也许商场职场上,他纵横捭阖自如,屹立不败至今。

自己的身体,却到底战胜不了,不管怎样都有一输。

或许现在病倒,好过再拖延下去,至少这一场病不是绝症。

即便如此,医生说大咯血也是有生命危险的,假如今天的情形再坏一点,后果如何不堪想象……到了这个地步,他似乎完全不觉自己已在生命危险的边缘转了个圈,还强硬着不肯认输,竭力要掌控住局面,不愿把自己病倒的消息张扬出去。

他这里稳住一天,公司就能多稳一天,我们或许就有足够余地扭转劣势,站稳脚跟;一旦传扬出去,最可怕的不是外界如何反应,员工如何慌乱,而是总部一定会以纪远尧的健康问题为由,立即派人下来接替他的工作,至多一两个月,就能将他完全架空——到时这个团队会被带向何方,一切是否又要打乱重来,全都成了未知数。

谁也不愿看到这个担忧成真。

尽管我知道,成真的可能性相当大。

就算是有穆彦,也不知能顶住几天,如果纪远尧不能尽快好起来,总部一定会有动作。

更何况,近在身边,还有一个来意不明的程奕。

我走到走廊上,拨通了穆彦的电话。

他接起来,语声温柔,“安澜?”

我简短告诉他大致情形,叫他立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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