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难觅(39)

作者:良好睡眠 阅读记录

周世襄如释重负的戴上帽子,当真毫无留恋的踏出房门,再不回头。

林鹤鸣躺在浴缸里,听见关门的声音,嗤笑一声,忽然低下头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四周寂静无声,他心里清楚,周世襄是留不住的。

是夜,林公馆的汽车在离沪城十公里外的铁路旁停下,严昭拿着枪从车上下来,跟他同行的两个白相人从车后座里拉出木户重光,把他扔在路旁。

月色蔼蔼,一列火车鸣着汽笛呼啸而过。

严昭阴着一张脸,仔细看了看手表,上前几步,说:“木户先生,现在是十一点,您顺着铁路,天亮之前就能回到虹口区。”话一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木户重光感到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股愤怒立刻涌上胸口,连带着表情也扭曲起来,破口大骂:“坏蛋!你们就是这样友好待客的吗?”这是他的中文词典里,最为刻薄、厉害的骂人词汇。

严昭已经坐上了车,听他这样骂,忍不住和几个白相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他从车窗探出头去,忍俊不禁的看着木户重光焦虑愤怒的样子,然后将自己的外套扔出去:“木户先生,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中文水平,出门怎么有勇气不带通译。

话音未落,两辆汽车相继发动而去,铁路上独留一个惶然失措的木户重光,从地上捡起黑风衣披在身上,沿着铁路走向虹口,并且在心里愤愤然想,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接连几日,林公馆都在林鹤鸣的低压沉默里安静下来,他们都知道,当天林鹤鸣跟周世襄去看了电影。林太太疑心是两人谈不到一起,反倒生出嫌隙来;林督理却不大上心,一面提醒林鹤鸣别忘了去南洋公学上任,一面在心里想,他两个像小孩似的,好的时候像块牛皮糖,不好的时候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严昭打小就跟林鹤鸣好,小时候是他的陪读,跟了他十五年,直到他留洋,严昭才开始被当作一个正常可用的人。不过到现在他的本性也都被磨灭了,他现在只需要做林鹤鸣身体的一部分,去帮助和理解他。

在众人零零碎碎的猜测里,严昭约莫清楚了林鹤鸣失意的真相。任何事情,只要与周世襄沾上关系,他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林鹤鸣日复一日的板着脸,不仅冷落了许多想要让他打开心扉的人,还顺带将想要上前拍马屁的人一齐拒之千里。家里的使女仆人见了他,都一律躲得远远的,只有严昭敢上前去亲近一些。

十二月初,林鹤鸣入职的日子。

严昭起个大早,端着豆浆坐在林鹤鸣房间门前,等他喝完,扭头一看旁边的时间,正到七点。

林鹤鸣昨夜睡得晚,迷迷糊糊的听见严昭在门外叫,本向再在床上赖一会儿,就听他打开门,到了床边,刻意压低声音对他说:“少爷,周长官来了。”

林鹤鸣尚未睡饱,脑子本是一片空白,听到这句话,立刻醒了觉,从床上弹起,颇为吃惊的向外一看:“他来做什么?”门外空空荡荡的,他的心里忽有一点刺痛。

严昭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递给他:“督理要他保护你的安全,你全忘记了?”

林鹤鸣将手扶上额头,接过严昭递来的衬衫和衣裤:“你让他等着吧。”然后起床下地。他走到房间的盥洗室里,对着镜子一看,自己正是一副眼圈乌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邋遢相。

这样的形象让他看见了,岂非显得自己太放不下他。

林鹤鸣先是洗个热水脸,再在脸上沾上一圈肥皂沫,一颗心惶惶不安的将胡渣清理干净,然后换上毛衣,蹑手蹑脚的溜去林乐筠房里。

他进去时,林乐筠正对镜修饰妆容,冷不丁的在镜子里看见他,一对乌青的黑眼圈和眼袋,像两颗鸡蛋似的挂在眼底,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周世襄在楼下沙发坐着,隐约听见一声尖叫,也并不在意。好几天没见林鹤鸣了,不知道他是怎样过的。

“你怎么来了?”林乐筠想不明白,大清早的,他不快去学校,还在等什么。

林鹤鸣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用食指比在嘴边,紧张的说:“嘘!”林乐筠平静下来,点点头,他接着说:“你帮我个忙。”他松开手,坐在沙发上。

林乐筠将脸上的蜜粉扫匀:“什么忙?”她心里更奇怪了。

“你帮我盖一下黑眼圈。”林鹤鸣看着她狐疑的眼神,一面说,一面上前蹲在她面前:“妹妹,好妹妹,你帮帮我。”说得十分恳切。

林乐筠放下手里的蜜粉,去找前几日自己在家按照古籍手做的遮瑕膏,正愁找不到人做小白鼠,林鹤鸣就送上门来了。她做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样子:“我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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