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235)

气氛有些凝滞,跪在地上的静子忽然出声。

“父亲,钟先生的手指——”

“我的手指伤了。”

钟应打断了静子的解释,自己伸出了手。

他修长莹白的右手,指甲上凝固的伤口暗红,着实刺眼,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

十指连心之痛,他语气却轻松如常。

“古琴都得十指拨弦,音随心动。我缺了右手的指甲,就只能辅助义甲来弹奏。来日本之前,我给朋友弹过沈先生的《战城南》,声音终究是差了一点儿。”

静子脸色豁然开朗,误以为钟应想通了,愿意为宁明志弹琴。

“差点儿没有关系,父亲想听的,是琴中意,曲中情。”

她笑着对宁明志说道:“钟先生年纪轻轻天赋绝佳,就算借助义甲,弹奏的必然也是天籁之音。”

她的一番夸奖,令宁明志喜上眉梢。

可惜,钟应讽刺笑道:“我用义甲奏琴,自然是天籁。但是天籁之音得给有情有义的人听,我说我手伤了,依然能奏《战城南》,是想告诉你——”

他直视宁明志,“我和你毫无情义可言,我不弹。”

静子愣在那儿,宁明志垂垂老矣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听得出钟应说的《战城南》,是沈聆首演时登台用雅韵奏响的汉乐府。

沉睡许久的将死躯壳,都快要被这首日夜思念、魂牵梦萦的古曲唤醒,找回曾经青春年少的高山流水。

可钟应他会、他能弹、他偏不弹,宁明志顿时心升困惑。

在日本事事顺心的载宁大师,以为自己不中用的叛逆女儿,游走中日五十来年,总算是有点儿用处了。

但他看钟应的态度,冷漠坚硬不为所动。

显然并未谈妥。

宁明志昏暗的视线,瞥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静子,忍住了一腔斥责。

他虚弱的抬眸看向钟应,诚恳问道:“为什么?”

钟应嗤笑一声,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我以琴为友,绝不会为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出卖朋友!”

年轻人言辞清楚铿锵,懂得中文的人都露出震惊错愕的视线。

宁明志僵在轮椅上,浑浊的双眼瞪大了许多,努力想要看清这个狂妄的年轻人。

“什么?你说什么……”

“你欺骗挚友,让遗音雅社乐器流失海外,是为不义;你背叛国家,在战争期间为虎作伥,是为不忠;你为了保全自身逃亡日本,让坚守故土的父亲郁郁而死,是为不孝!”

钟应的斥责字字含恨,替那些已经无法发声的人,控诉面前这个苟且偷生的卑劣老人。

“宁明志,你不忠不孝不义,不配听我弹琴!”

静子跪在地面,已经来不及阻止冲动的年轻人。

她震惊得难以自持的神色之中,只能听得虚弱的父亲勃然大怒!

“你知道什么?!”

宁明志怒气上涌,一个垂垂将死的老头,听了钟应的指控,居然拍得轮椅扶手啪啪作响。

“当年如果不是我,静笃就会死在日本人手里。当年如果不是我,整个遗音雅社都会被烧毁。当年、当年……”

他急促呼吸,舒缓自己衰败的气管。

周围安静的医生们,紧张的检查他的状态,低声告诉他“载宁大师冷静”“载宁大师您不要发火”。

在兵荒马乱的安抚之下,宁明志努力平息了起伏的愤怒。

他浑浊发黄的眼珠总算睁大了一些,从一条细缝变成了铜铃,紧紧盯着钟应。

“当年,我父亲顽固不堪,他若是愿意和我走,怎么会死在中国。”

他声音隐忍怒火,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是他不听劝告,是他一意孤行!”

钟应平静看他,径直说道:“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做出这样的评价,看来,我所知道的果然没错。”

“你、你——”

老人一脸盛怒抬起手,指着钟应,仿佛又要斥责。

却因年老体衰,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

全靠医生们的劝诫才能压下火气。

然而,钟应没打算和他友善,揭开了他虚伪的面目。

“当年,你确实想救沈先生没错。但你救他的方法,是告诉日军,遗音雅社存有一群优秀演奏者和珍贵乐器,让他们去抓人、去抢乐器。”

“那是缓兵之计!”

宁明志虚弱的反驳,声音清晰而急喘,“我已经告诉了沈老先生、楚书铭、冯元庆,可以将乐器、手稿转移到租界去。是那里的美国人骗了我,骗了遗音雅社,与我何干?”

“我若是不供出楚书铭和冯元庆,日本人就要打死静笃了!”

他的辩驳声嘶力竭,像是为了挚友能够豁出性命。

表演得再动情,也没能动摇钟应半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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