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78)

哪怕“囚监”的单词陌生,也能立刻意识到——

这些囚监,就是出卖犹太人、为德国人服务的犹太人。

他们给迈德维茨带来了更加深重的苦难。

毛特豪森集中营本来是一个采石场。

迈德维茨每天都要登上长长的死亡阶梯,背起厚重的石块,看不到希望的做一个苦力。

有的人步伐稍稍慢了一些,囚监就会挥舞棍子,行使自己的监督权力。

迈德维茨挨过一顿打,幸好他摔在平地上。

如果那根棍子挥舞得更迅速一些,他就会和其他倒霉鬼一样,滚落长长阶梯,砸得头破血流。

“我想死了。”

他的笔锋朴素直白,回忆起年轻时候的痛苦,“也许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已经死了。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犹太人的痛苦,不需要长篇大论,一句心灰意冷的“想死”,就能令钟应深深感受到迈德维茨的无力与悲伤。

他开始记录毛特豪森天空上的白云,开始记录扎着钢刺的电网。

不是他变为了文学家,注重起景物描写,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再看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解脱一般的赴死。

在这本自传的色彩极为灰暗的时候,钟应见到了晴天即将照亮的一缕光。

“有一天,牢房来了新的囚犯……”

迈德维茨写道,“我终于见到了他。”

毛特豪森集中营的牢房,一间能够关押许多人,大家如同货物一般睡在上下铺,时不时空出一张床,那便是又有人死了。

麻木、灰暗、阴森、冰凉。

唯独新来的囚犯,给一潭死水般的牢房,激起了一丝活力。

那是拥有黑色眼睛的人,他身上带着伤,身躯直挺,举手投足却依然端着一种气质。

他视线一抬,迈德维茨就觉得那双眼睛是活的,藏着蓬勃的生命力。

迈德维茨的描写,令钟应直愣愣的往下翻。

黑色的眼睛,只会是楚书铭。

“黑色的眼睛,魔鬼的眼睛!”

带他进来的囚监啐了一口,不屑又鄙夷的离开。

迈德维茨只觉得这句话好笑,一个魔鬼的爪牙却鄙夷别人是魔鬼。

囚监刚离开,牢房好奇的囚徒,就围了上去。

大家用德语提出问题,楚书铭并不能听懂,依然声音低沉迟缓,“我是中国人。”

那是英语。

迈德维茨学过法语、英语,立刻在所有人的困惑之中,翻译道:“他说他是中国人。”

中国。

在信息极为不发达的地区,犹太人对中国毫无印象。

囚徒们对他越发好奇,问出了每一个不是犹太人的倒霉鬼都会面对的问题——

“你为什么被抓进来?”

他笑得灿烂,连那双黑色眼睛都透出光。

在苦难与折磨的毛特豪森,迈德维茨还没见到德国人和囚监之外的家伙,敢这么笑。

“因为我说,我是中国人。”他的英语缓慢,用词简单,“我讨厌日本。”

迈德维茨几乎愣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中国人,在性命危急的关头,逞口舌之快!

“你呢?朋友。”他友好的看向自己的翻译员。

迈德维茨笔下的与中国人的第一次对视,写出来的文字美得惊心动魄——

“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倒映着我傻乎乎的脸庞。”

“我跟你不一样。”

迈德维茨写道,“我进来是因为我告诉他们,我是犹太人,但我爱奥地利!”

牢房的笑声,低哑悲哀。

这世上不止是一个傻子。

一个傻子因为讨厌一个国家而被抓进来,一群傻子因为喜欢一个国家而被抓进来。

钟应看得勾起唇角,理解了他们的苦涩。

迈德维茨不是极好的作家,可他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亲身经历,所思所想。

钟应在酒店房间安静翻动纸页,能够感受到他初见楚书铭时的快乐。

这位先生,快乐得忘记了想要死去。

仿佛他死前希望满足一些好奇心,见识更多新鲜事物,才好死后与家人相聚,告诉他们:嘿,我死之前见到了一个奇特的中国人。

迈德维茨眼中的楚书铭,优雅、幽默、乐观,说话直白又坦荡。

钟应以前认识的,仅仅是沈聆笔下的楚兄。

擅长琵琶,见多识广,有礼温和。

而在迈德维茨笔下,这样的楚书铭,更加的具体。

他写:这人居然想学德语,在这么一个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地方。

他写:也许是德国人的命令,他总能获得一点点优待,囚监都不敢对他动手。

他写:Summy讲述的中国,太有意思,太神秘了,如果我能活着,真想和他一起去中国,当然,我希望他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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