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79)

迈德维茨描述关于楚书铭的句子、用词,欢快又兴奋。

他撰写自传的时候,还没有遭遇出版商的拒绝,更没有受到别人的劝告,字里行间的“中国”“中国人”都随着“Schosummy”这个人,变得格外鲜活,透着美好的憧憬。

钟应顿时理解了弗利斯讲述的过去。

也理解了,老人面对官员们改换楚书铭国籍的劝告,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和失望。

正是因为楚书铭坚持了自己中国人的身份,憎恶日本,才会来到集中营。

正像他坚持了自己犹太人的身份,喜欢奥地利,被抓进集中营一模一样。

即使迈德维茨不确定楚书铭的名字、职业、年龄。

他也确定楚书铭是中国人!

那些活在幸福之中的家伙,却连这一点都想抹杀,带着轻描淡写的语气,想要消除一个人坚定的信念和人格。

写自传时的迈德维茨,还没有经历那些愤怒。

他还年轻,活在喜欢故事与传说的年纪。

所以,他喜欢随口说出许许多多东方神话故事的楚书铭。

别扭的德语,讲述着从中文翻译为英语,又由犹太人记录下来的中国传说。

钟应仔细辨别着关键词,发现楚先生讲述的是《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嫦娥奔月》。

他讲述浩瀚大海,讲述头顶烈阳,讲述清冷明月,又抬手指着这些永远能够见到的大自然事物,和迈德维茨换取德语的关键词。

钟应理解了迈德维茨的快乐。

他在集中营日复一日行走在死亡阶梯上,昨天还觉得自己不想活下去。

今天却觉得——

啊,Summy还会讲什么样的故事,是吃了灵药能够去月亮上的天使,还是追着太阳化身山脉的巨人?

钟应看着那些故事,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守在爷爷身边,等着爷爷笑着告诉他遗音雅社的一切。

无论是弹奏古琴惊艳四海的沈聆,还是温柔似水铿锵如钢的郑婉清,都是他童年崇敬的神话。

迈德维茨正在面对一个神话。

他记录着楚书铭讲述的神话故事,倾注了一生的向往与赞美,写下了自己半夜醒来见到的弥赛亚——

“他站在窗边,凝视月亮。银白的辉光照耀着他黑色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漂亮的琉璃色,连那张脸都像是艺术殿堂的雕塑,明暗清晰,宛如上帝精心雕刻的杰作。”

迈德维茨看了一会儿,低声问道:“Summy,你在看什么?”

那尊上帝的杰作勾起笑意,说道:“月亮最圆的时候,就是家人应该团聚的时候。”

他抬起了手,虚空做出了一个眼熟的手势,透过牢房的窗户眺望月亮,仿佛在弹奏思乡乐曲。

“你在弹吉他吗?”迈德维茨问道。

楚书铭却走了过来,坐在迈德维茨床边,说:“不是吉他,是吉他。”

相同的单词,代表着迈德维茨当时的困惑。

他无法理解,guitar和字正腔圆的pipa本质的区别。

因为在奥地利,这个拥有世界音乐之都称呼的国度,他还没有见过梨形长颈的中国琵琶,只知道吉他和鲁特琴。

钟应见到了迈德维茨的感慨。

“要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能够领悟到他的意思。”

“原来,他的乐器确实不是吉他,而是琵琶。”

那一夜之后,迈德维茨就记住了楚书铭会弹奏乐器。

毛特豪森集中营看管严格,但少部分囚犯依然能够留下乐器,偶尔给德国人演奏取乐。

口琴、单簧管、吉他……

迈德维茨记得,隔壁牢房的老头,就会弹奏吉他。

某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他想着隔壁的吉他,看着同样没有入睡的楚书铭。

“你是个音乐家。”

楚书铭笑着抬起手,又是虚空拨弦弹奏的帅气姿势。

他专注的表演了琵琶的演奏技巧,用他不熟练的德语遗憾回答道:“我是。可惜没有琵琶,否则我一定会为你弹奏一曲。”

“是吗?”旁边传来的低沉的声音,“我会手风琴。科多会小号!”

“会有什么用。”叫科多的囚犯低声嘟囔,“他们砸碎了我的小号!”

音乐家对待乐器,就像对待自己的生命。

可惜,在朝不保夕的集中营,不是每一个音乐家都足够幸运。

迈德维茨想说自己可以去隔壁借一把吉他,却被牢房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一看,见到了不少人从床上伸出头,脸上沾满黑灰、皮肤干枯、满是褶皱。

唯独眼睛格外的亮。

“我会小提琴。”

“来到这里之前,我这双手是拿指挥棒的。”

“音乐,我都快要忘记大提琴演奏出的音乐是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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