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你了,我的角儿!(48)

作者:两杯白 阅读记录

范星芒想起来,汪雅梅常在茶楼票戏,茶楼有个常客是个外国人,很喜欢中国的戏曲文化,一来二去和妻子交上朋友。

这使范星芒疑窦更深,只是压着没有发作,心里对汪橙的芥蒂再也消除不了。

很偶然的一次,范星芒去接孩子放学,小朋友童言无忌地问汪橙,你长得怎么不像你爸爸呀?

范星芒终于忍不住,下定决心要去做亲子鉴定。他不敢让妻子知道,趁着汪橙睡觉,去剪孩子的头发。

他打听过,亲子鉴定需要二十根头发,一剪子下去剪掉一绺,不巧被汪雅梅撞个正着。

“那是我记忆里,他们俩第一次吵架。”

汪橙和江野相互依偎着,席地坐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两只手一直牵在一起,十指牢牢相扣。

汪橙呆呆地看着雨幕,完全陷进了回忆。

汪雅梅告诉范星芒,先把离婚协议书签好再去做亲子鉴定,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带着汪橙净身出户。

这并不是胁迫,范星芒的怀疑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她背叛师门远离家乡,得到的只是猜忌。”汪橙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仰面眨了眨眼,说:“范星芒妥协了,没做这个亲子鉴定。”

“那他还是舍不得你妈妈呀。”江野说。

汪橙未置可否,他很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点点把眼眶中的泪水吞咽回去。

江野蹭了蹭他的膝侧,想让他放松下来。

范星芒虽然放弃了亲子鉴定的想法,这件事情终究成了解不开的心结。

他对汪橙越来越冷淡,但不会在汪雅梅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年幼的汪橙隐约觉得,妈妈在和妈妈不在,爸爸似乎是两张面孔。

就是在这一年,李清芬被评为国家级演员,并摘得二度梅。

汪雅梅在报纸上看到一整版相关报道。同门弟子,一个被逐出师门,一个风光无两,云泥之别让她心里异常难受。

在艺术上,汪雅梅并不逊色于李清芬,如果她还待在剧团,会有同样的成就。而今她阔别舞台多年,别说演出,就是茶楼票戏也很少再去。她能看出来丈夫并不情愿自己抛头露面。

汪雅梅把所有不甘都压在心底。

“但是这次,范星芒拿着报纸告诉我妈,如果放不下艺术,就去省团上班吧。”汪橙说:“我妈很感激他。”

江野想,无论范星芒为人如何,他还是爱他妻子的。

汪橙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像失神一样,目光一直定格在雨地。

此时他收回发呆的目光看向江野,告诉他:“这其实是他的圈套,都是为了报复。”

江野猛然醒悟,“他还是瞒着你们去做了亲子鉴定,对不对?”

“很多事都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汪橙垂下眼睑,掩住心里的痛苦,“杜晓春和他的私交很好,也是家里常客,她早已拿着我的头发去做了鉴定。结果......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江野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

“我不愿是他的儿子,一点都不愿意,因为那样,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可我妈说我是,我信我妈。”汪橙很矛盾,他既相信、又不情愿,然而这些都不是他能左右了的事情。

他只能承受。

范星芒同意汪雅梅去省团工作是有条件的。

他告诉妻子,午夜梦回时常常怀念舞台上的时光。大武生的功夫一旦放下,再捡起来很不容易,他忙于生意,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重返舞台。

“他想把大武生的功夫教给我,让我继承他的艺术。从小,我妈一直用心在艺术方面培养我,只是不忍心让我学大武生。你知道的,那都是打出来的。”汪橙埋下了头。

听到这里江野心里一紧,才觉出范星芒这个人阴险至极。

不用问,汪雅梅同意了。

范星芒怂恿汪雅梅进剧团,是因为剧团会常年在外演出,那么家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子俩。范星芒以教大武生为借口,想怎么折磨汪橙都可以,只要留下一口气,怎样都不为过。

戏是苦虫,不打不成。

“这世上还有这种爱情吗?明明不相信你妈,还不舍得离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你身上......你那么小,你懂什么啊!”江野看着他,一阵阵心疼。

假使汪雅梅依然待在家里,可能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曾有一个补救的机会,被她放弃了。

以汪雅梅的底子,进省团原本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周门在梨园行影响力太大,她是弃徒,省团不好留她。

“那么高傲的人,为了演戏,改名换姓随便搭了个草台班子,还挺忙,天天不在家,一走都是好多天好多天。”汪橙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不难想象,汪雅梅不在家的日子里,是汪橙醒不过来的梦魇。

江野所有的安慰都是无力的,他把汪橙按在自己肩上,想让汪橙心里好受点。

“那天听你说,太爷爷带着你穿着厚底靴跑步......我也是。”汪橙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说:“我才六岁吧,绕城跑,不是一点点跑、一天天增加,而是第一天就要穿着厚底靴跑完全程。他骑着车子跟在身后,我跑了整整一天,没有水喝。那是个很热的夏天......”

江野再清楚不过,戏台上那种厚底靴宽面窄底、前高后低,第一次穿连正常走路都难以维持,何况还要跑、还要跑完环城。

周阔海让江野练习穿靴走路许多天之后,才让他跑步。第一次没跑多远,一双小脚丫子就磨出了水泡。

那时汪橙那么小,肯定会摔不少跟头。夏日衣衫单薄,随便一跤都会擦伤身体......

汪橙虽然不说,那个场景江野可以想象的到--迎头炎日、满身伤痕、快要干涸的汪橙。

“他他妈是人吗!”江野忍不住骂道。

后来跑步的时候,范星芒就不怎么跟着汪橙了,这毕竟是个苦差事。

汪橙傻,不会偷奸耍滑,跟不跟着都会一直跑。

“有一次下大雨......”汪橙伸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柱,说:“就是这么大的雨,我跑着跑着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是在邻居家里,他是个老中医,就是我后来的师父。”

“丁丁的爷爷?”

“嗯,虽然我们做了很多年邻居,其实并不熟悉。”

老中医找范星芒谈话,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他只能浅浅提几句。

范星芒表面应付着,旁人的好心换来了变本加厉。他开始用各种理由禁止汪橙吃饭,经常一两天才给一顿饭吃。

“饿极了,只能偷偷翻家门口的垃圾桶。有时什么也没有,有时运气好,能捡到些剩菜剩饭什么的,还有肉......”

馊了的饭菜和馊了的肉。

江野握着他的那只手紧了几分,憋着眼泪,嗓眼里一阵阵胀痛。

汪橙和江野一样,是很有天分的人。范星芒教给他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做得很好。

范星芒对他说,你有大武生的天分,如果没有鉴定过,我肯定相信你是亲儿子。

汪橙那么小,怎么能听懂呢。

范星芒说,听不懂吗?那就自己拿戒尺打手,一边二十下。

汪橙忍着眼泪自己打自己,把两只小手都打肿了。

“我那时虽然不懂,但是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无法忘记。”汪橙紧抿着唇,垂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地抖,目光散乱在雨幕中。忽然间,整个人像梦里蹬空那样震了一下,眸珠骤然收小:“他,他还会把我锁在小黑屋里,那个屋里没有灯,没有窗户,有一只很恐怖的布娃娃,一直在角落里笑,或者哭,他想让我疯掉。”

江野不寒而栗,压着呼吸哈出一口长气,握紧了他的手,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叫着他的名字:汪橙......

稍微大一点了,汪橙发现妈妈在家的时候,范星芒会罚他拿大顶、也会拿戒尺打他,但是不会锁黑屋,不会饿肚子,打得也不是那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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