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30)

那年盛夏她双颊绯红,笑眸盈盈,而此刻她抱着被子孱弱又可怜,泪眼巴巴望着他:“陛下,求你放过我,求你。”

往昔与现实两种情绪交错袭来,而她眼中止不住的泪,叫裴青玄心口犹如针扎蛇蛰般刺痛,胸膛急促起伏了两阵,他蓦得甩开她的手,恶狠狠撂下一句“扫兴”,直起身来,拂袖而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床上的李妩还有些恍惚,他……走了?

有了前车之鉴,她都不敢立刻放松,只以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感涌遍全身。

看来是她最后那番话起了作用——他心下虽然怨恨,却尚存一丝理智,也与她一样珍惜从前那段过往,不想因一时激愤将它变得不堪。

想起他腕间那条褪了色的红绳,李妩喉间也酸涩微哽。

昔年她于月老庙求得那条红绳,是真心实意想与他白头偕老,生生世世。

少年人的爱总是纯粹而热烈,有时带着些不顾实际的执拗傻气,她也不例外,天真以为系上月老的红绳,就真的能一辈子不分开。

可一辈子那么长,谁能说得准以后呢?

起码现在的她,再不会与人许那样的诺,发那样的誓。

李妩用力眨了眨眼才将眼泪连同胸腔那阵翻涌的怅然压下去,都过去了。她告诉自己,沉湎过往只会痛苦,得朝前看、朝前走。

她撑着手臂从榻上起身,准备去寻衣裳,双脚才将落地,腿间酸软险些没叫她瘫倒在地,掀开被子一看,秀婉脸庞一阵红一阵白。

先前在浴桶里蒙着眼,她瞧不真切,再加之她那时怕得厉害,对疼痛感知能力都有些麻木。谁曾想经过这么一遭,新痕覆旧痕,简直不堪入目。

用力咬着下唇,李妩忍着那酸疼朝外间榻边走去,忽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她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进来的是先前那位嬷嬷。

她见到李妩这副狼狈惊惶的模样,有短暂的惊愕,又很快垂下眼,端着一套干净衣裙走上前来:“老奴伺候娘子更衣。”

李妩扫过托盘上的衣裙,是她惯常穿的青碧水蓝色。

他连衣服都备好了,可见今日是真想毁了她的清白。

一种后知后觉的寒意遍布全身,她捏紧手指看向那嬷嬷,原本轻软的嗓子也因哭泣变得沙哑:“他走了么?”

嬷嬷想起主子离开时阴沉沉的脸,再看李妩这既像承欢又不像的状态,灰白眉毛不禁皱起,难道是没伺候好?不应当啊,这娘子又不是不晓风月的黄花闺女,应该知道如何伺候男人的。难道是陛下没尽兴?可屋里也没闻着其他什么味儿。

心下诸般揣度着,面上只公事公办地答道:“主子已经离去,命老奴将您送回府上。”

李妩只觉这句话是她今日听到最悦耳动听的一句。

总算能够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还有那个如今于她而言,也宛若噩梦般的男人。

浓黑羽睫轻轻垂下,她暗暗思忖,这一次,他是真的放下了吧。

半个时辰后,东市一家书肆。

“主子,您这是……”被扯了布条下了马车,素筝见着自家主子双眼红肿,还换了身簇新的衣裙,惊诧不已:“您的衣裙……”

李妩的视线从那辆淹没于街市的青帷马车收回,神情平静地朝素筝道:“什么都别问。你只需记住,若是回府后有人问起,你就说送别世子后,就陪我来在此挑书了。”

语毕,她放下帷帽轻纱,提步往书肆里走去。

素筝虽有一肚子疑问,但主子这般交代了,自也不敢多问,轻轻应了句是,便连忙跟上前头脚步。

与此同时,巍峨雄伟的紫宸宫内,喝了一肚子茶水的许太后也快没了耐心。

“刘进忠。”她重重搁下手中粉彩莲花茶盏,狐疑乜向眼前垂眉耷眼的太监:“你说皇帝去了藏书阁,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派人寻也该寻回来了,怎的还不见人?”

刘进忠躬身赔着笑:“太后息怒,许是陛下看书看得太专注。不然……不然您先回慈宁宫歇息,待陛下回来,老奴与他通禀一声,陛下仁孝,定会亲自去慈宁宫给您请安。”

许太后不语,只眯眼上下打量了刘进忠两番:“你如今在皇帝跟前当差,真是越发长进了。”又拨着腕间珠串,老神在在道:“今日等不到皇帝,哀家哪儿都不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进忠也不敢再言,刚要吩咐小太监给太后再换一杯新茶,便听殿外传来动静:“陛下驾到——”

“陛下万福。”

风拂珠帘,殿外也飘来宫人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苍天菩萨,刘进忠长松一口气,这位祖宗总算是回来了!

再看许太后那边,已然搁下茶盏起了身,大步朝外走去。

“皇帝,你可叫哀家好等啊!”许太后嘴里念叨着,当看殿外大步走来的儿子时,女人对细节的敏锐叫她眉心微拧,皇帝这面色好似瞧着有些不对劲?

“儿子拜见母后。”裴青玄施施然给许太后请安,余光瞥向一侧的刘进忠。

刘进忠则是一脸“太后娘娘执意要等您,奴才也没办法”的无奈。

裴青玄敛眸,上前扶着许太后入殿,神情温润:“母后才病愈不久,若有吩咐,派个人告诉儿子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哀家哪有那么柔弱,从前再重的病都熬过来,如今不过肝火郁结,休息两日就好了。”许太后嘴上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地瞥过皇帝衣襟上的明显褶皱,以及那淡淡传来的清甜脂粉香。

那缕香气极淡,寻常人不一定能察觉到,然许太后在闺中时便爱制香调香,这些年下来于香味分辨上十分敏锐,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女人身上的气味,而且是位年轻的小娘子。

待母子俩入了座,宫人奉上新茶,许太后扫过殿内众人:“哀家有话与皇帝说,你们先下去。”

刘进忠抬眸看了上首的皇帝一眼,皇帝略略抬了抬手指,宫人们才挽首退下。

先帝好奢华,紫宸宫里也装饰得金碧辉煌、珍宝繁杂,裴青玄住进来后,将那些华丽奢靡的装饰摆件等统统撤了,添置了些书架与兵器架,各处又摆些古朴典雅的花草盆景,一改从前奢丽浮华之风,变得庄重威严。

从前许太后每次来紫宸宫,总觉得先帝奢靡太过,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摆件看得人眼睛疼。可现在没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她又觉得这紫宸宫太过空旷清冷,连带着面前的皇帝也显得没什么人味儿,这样一比的话,她倒宁愿紫宸宫还是从前那样,起码坐久了不会觉得冷——

哪像现在,坐在这清幽寂静的偌大宫殿里,明明嘴里喝着热茶,却觉得冷空气无孔不入地渗进每一寸皮肤。

就如同面前的皇帝,从前多贴心纯善一儿郎,像块打磨细腻的暖玉,言行举止处处妥帖,叫人如沐春风般。

可现在呢,表面瞧着也像玉,内里芯子却凝成了寒冰,待得久了,就被那由内到外散发的寒意激得起脊背发毛。

她这边看着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出了神,直到对面掀起眼帘:“不知母后来紫宸宫是为何事?”

许太后回过神,嘴角撇了撇:“我还能有什么事。”

她伸手点了点桌案上的那本红绸封皮的册子,拉着脸道:“尚宫局呈上的选秀册子都搁在你案头小半月了,你可曾看过?”

裴青玄执起茶盏:“才开春,朝堂政事繁多,一直不得空。”

“是不得空,还是你又想糊弄我?”许太后哼着,眼神又飘过皇帝衣领那片褶皱,越看越像是被人的揪出来的。默了两息,终究没忍住开了口:“刘进忠说你方才去藏书阁了,怎么没见你带书回来。”

裴青玄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并未寻到合心意的书,是以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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