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66)

饶是陈嬷嬷在深宫多年,陡然触及那道清冷锐利的目光,心下也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李小娘子不愧是陛下看上的女人,这通身的气派与威严,也有几分陛下的影子呢。

稍定心神,陈嬷嬷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冷静道:“回娘子,陛下上朝前,只吩咐老奴伺候您洗漱梳妆,务必看着您用完早膳,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拿眼睛去瞄桌边那位冰肌莹彻、般般入画的美人儿:“还是等陛下朝议归来,您再问他?”

搭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攥紧成拳,一阵被戏耍的怒意与烦躁如蹭蹭直冒的火气,叫她呼吸都变得急促。再看面前站着的这些宫人,一个个都是拿不了主意的。

微鼓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李妩暂压心头燥郁,平静道:“把早膳端来。”

她别无选择,只能等裴青玄回来。

哪知这一等,直等到傍晚黄昏时刻。

望着那被绚烂红霞染边的峻桷层榱,李妩心焦如焚,在紫宸宫内来回踱步——

就算他七日没上朝,朝臣们有许多事要禀报,但何至于议到傍晚还没回来?

他难道在故意拖延时间,试图用这种法子留下她?那这未免也太幼稚,太拙劣!

眼见红霞渐渐凝成紫光,李妩简直恨不得冲到宣政殿去一探究竟。

他若还不回来,宫门就要关了!到时她又要在宫里耽误一夜?不,她才不要。

就在她那点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之时,大殿之外总算响起太监的通禀声:“陛下驾到。”

随后是宫人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陛下万福。”

李妩听到这一声,如闻天籁,再顾不上其他,捉裙就往外跑去。

一旁的陈嬷嬷都看愣了,她与这位李娘子也打过几次交道了,倒是头一次见到她这般急切失态的模样。

庄严空旷的紫宸宫大殿之内,霞光透过高大雕花窗棂在暗色地砖上投下一愣一愣的金红碎影,伴随一阵仓促脚步声,裴青玄看到那捉裙跑来的夕岚色衣裙的小娘子,她挽着云鬓,腰肢纤纤,因跑动而微扬起的裙摆在那断断续续的霞影下染上辉煌碎金。

而她像是一只披着金色霞光的小蝴蝶,轻巧的、活泼的、灵动的朝他蹁跹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如从前那样,笑着扑倒他的怀中,嗓音软糯地喊他:“玄哥哥。”

这是他梦中无数次想过的场景,他从北庭回到长安,他的阿妩在灞桥笑着迎接他。

似是被眼前梦一般的场景所蛊,裴青玄停下脚步,双臂也不禁微抬。

而她的脚步在他面前五步之遥的距离停住,那双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气息还有些不稳:“你回来了。”

裴青玄望着她那双溢着碎光的漂亮眼睛:“回来了。”

李妩道:“那你现在快安排马车送我出宫,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

裴青玄眸光轻闪,嘴角弧度也往下压了三分:“你急着跑过来,就是要与朕说这个?”

“不然呢?”李妩只当没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眉目清明而坚定:“你答应我的,七日过后,放我出宫,从此再不纠缠,君无戏言。”

她字字铿锵,与他对视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退缩。

周遭的温度好似一下变得阴冷,站在裴青玄身后的刘进忠简直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他早知道李娘子骨头硬,可当着陛下的面这样说话,还敢与陛下对着叫板,岂止是骨头硬?分明是不要命!现下他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眼见着俩人只看着彼此,始终不语,刘进忠有点遭不住,正寻思着要不要出个声打个圆场,便听跟前的皇帝冷声道:“刘进忠,去备马车。”

刘进忠愣了愣,有些诧异看向身前之人。

李妩也有点惊诧,但更多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她看向刘进忠:“别忘了素筝还有我的行李。”

见陛下并未改口,也并无其他吩咐,刘进忠惴惴应了一声是,而后抱着拂尘匆匆退下。

待脚步声渐远,裴青玄垂眸,面无表情看向仍在原地杵着的女人:“进去等。”

李妩微怔,摇了摇头:“不了,我在外面等就好。”

裴青玄嘲弄地扯了扯唇:“就这么急着走?”

李妩抿唇不语,只看他一眼。

那双清澈眼眸明明白白写着,是的,她想走,一刻都不愿再多留。

裴青玄下颌绷紧,忽的上前一大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李妩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腰却被男人勾住。

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有这么多宫人!

李妩双颊顿时滚烫,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只忿忿仰脸瞪着他:“你做什么?天子一言九鼎!”

“慌什么。”裴青玄淡淡道:“朕又没说不让你走,只是想与你告别两句罢了。”

李妩心说他们都闹得如此不堪的地步,还有什么好告别的。她伸手去推他:“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阿妩不躲,朕就松开。”

“……”李妩默了默,神情复杂看他一眼,而后无奈点了下头:“行。”

话音落下,裴青玄也松开她的腰,负手站在她身前。

幽邃又摄人的目光在她莹白面颊游移几番,似想寻到一丝不舍的情绪,终究是落了空,那张漂亮脸蛋冷漠地如冰雕雪刻。

尚穿着团龙纹朝服的皇帝拢紧指间玉扳指,上头好似还残留她的体温与味道,他深深望着她,许久才道:“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朕与你做了七夜的夫妻,鴛鴦交頸,琴瑟和谐,却换不来你半分眷恋……阿妩当真是铁石心肠。”

听到这话,李妩眸光闪了闪,指尖掐紧掌心肉,她毫不避讳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陛下这话说的可笑。其一,你我并非夫妻,之所以有着七日,不过是我受你所迫,不得已为之。其二,鴛鴦交頸、琴瑟和谐这类词用在你我身上并不合适,我早先就与陛下说过,你将我当死鱼,我将你当角先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裴青玄脸色沉下,逼近半步,压低的嗓音透着几分恼意:“非得将你我之间说的如此不堪?”

“事实如此。”李妩蹙眉避开半步:“陛下是在朝堂之上听多了朝臣们的溜须拍马、赞美歌颂,所以连强迫臣女这种事也想搏个好名么?”

她抬眼定定看着他,那双乌眸清冷、不耐、还带着一阵复杂的幽怨:“陛下别忘了,是你将我们变得如此不堪。”

也是他,将她的太子哥哥、将她珍视的美好过去彻底击得粉碎,变成一地沾满污垢、将人扎得鲜血淋漓的碎片。

裴青玄面色微变,正欲开口,外头传来刘进忠的嗓音:“陛下,马车已备好。”

李妩眼中情绪敛起,再不看他一眼,抬步就往外去。

手腕忽的被抓住,他哑声唤:“阿妩。”

李妩拧身,皱眉挣动着:“裴青玄,君无戏言!”

裴青玄看她:“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朕说?”

李妩眼睫垂了垂,默了一阵,她沉声道:“惟愿此生,不复相见。”

语毕,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生怕他反悔般,提着裙摆就往外飞奔而去。

金色余晖在她裙摆流动闪耀,直至那抹纤细身影彻底消失在高大的蟠龙朱柱之后,窗外斜照的最后一棱霞光也于殿内消弭,偌大宫殿陷入一片黯淡的无边静寂。

身形颀长的帝王垂下眼,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握了握。

却是什么也没握住。

第33章

日暮苍山远,马车辚辚驶出巍峨宫城。

李妩掀起车窗一角,见着天边飞鸟归巢、街上行人匆忙归家的一幕,仍觉恍惚不真实。

她真的出宫了。

那人竟然这样放过她了?

虽说过去七日过得并不轻松,可就这样出宫,一颗心犹如悬在半空,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再看眼前一切,马车还是七日前的那辆马车,她的行李、太后赏赐的金银财宝都在车里放着,素筝就坐在她的右手侧,一双担忧的眼不断看向自己,有一堆话想问,却又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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