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满月(95)

作者:江亭 阅读记录

江滩上火光烁烁,是焚烧尸体的火堆。一户人家里有人死了,葬不起的,亲人或者邻居好友就把人运到江边焚烧,这在狮巴已经是最常见的丧葬处理方式。民间焚烧的处理方式,因为火温不够,遗体大多是烧不成灰的,剩下一具焦尸就沉入江里,有的甚至直接把尸体抛在江滩上,一天过后岸边往往横尸累累,散发着巨臭,蚊虫聚散在尸堆旁久久不能散去。

上午来江边的人已经不少,沿途能看到排着队伍运送尸体的板车。车夫在前面拉车,亲友在后方护送,一辆车同时要拉上好几具遗体,有时候车上的尸体叠得高了,用绳子也绑不牢,走到一半往下滑落,后方的亲属不断将尸体往回拉扯,前面后面都不轻松。

这一路板车间,偶尔出现一个妇人,一身褴褛,茕茕地走在路上,身上背着她的男人的遗体。她走得很慢,哼哧哼哧地直喘气,汗淌得脸上脖子背上都是湿的,不知道是一路走了多久,身上沉重的男人遗体压得她的腰直不起来,她两条细细的手臂从男人的大腿弯中间穿过去,像两条从筷子上绕过来的细面条。

九点四十分,他们顺利到达了医疗中心。前门正好进行到剪彩,现场掌声伴有雅乐。

麦金利·狮巴做主请的演奏队,长号高亢、饱满而壮丽,正适合这样庄重的场合,圆号和大号加入后使得整副谱子变得更加宏大。空中不时有彩带和礼炮爆炸的声响,如同面包里面夹着的胡桃果仁一样,增添了香气和一些必要的苦味。因为这必须是情感万千的一首曲子,既包含了人类在自然面前受到的苦难,还要描绘未来的希望和光明的图景。

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前一个主题和后一个主题可以相互呼应和贯通,因为人类的苦难史也是希望史。他们重视苦难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希望。

满月下车后从电梯直达二楼的治疗室。他先去更衣间换衣服,穿戴好隔离服后直接从消毒通道进入治疗室。林克和另外几名助手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透过崭新的、光亮的操作室落地镜他能看到申尚赫正躺在治疗舱里,有护士过来给他打扛冷冻剂。他的表情是兴奋而骄傲的。

“恭喜。”满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对吗?”

申尚赫也露笑:“对我和你来说,应该都是。”

满月赞同他这个说法:“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今天是5月11日,你现在在狮巴医疗中心治疗大楼2A治疗室,这是你第一次接受基因修复治疗。根据你个人的意愿,你选择了新版PPP2F53合成基因的治疗方案。方案已经通过融合性实验。治疗术时间预计在一个半小时,结束后到你醒来开始将有一个小时观察期。你完全理解了治疗方案的风险和过程,对吗?”

申尚赫点头表示知道,打了个哈欠:“祝我好运。”

麻醉在他身上已经起效了。护士将他推入治疗舱,合盖封舱,并示意满月仪器检查完成,准备工作结束,可以正式进入治疗了。

满月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十点半。

林克提醒他,外头的仪式已经进入后半段,准备迎接媒体入楼拍摄。他嗯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到了编辑系统上,合成基因的模拟图像已经形成,两条漂亮的发着亮光的螺旋链条相互缠绕,碱基一一配对,严密地扣合,整齐地顺着双螺旋链排列。

这是全新的合成基因,是根据戚崇衍的基因进行合成和测算的,实验室的融合性实验数据非常好,大大超出了满月的预计,银星最终决定同意在申尚赫身上开始临床实验。新基因含带了不少稀有密码子,测序程序上一片红光,在这片奇异的红光里,助理完成了最后的密码子优化。

林克站在操作台前,从操作室旁边的观察窗可以看到远处一些人影的移动。他知道是媒体在靠近治疗室,这比他预想中要更早一点,狮巴好像说十一点才结束仪式。

他稍微走了点神,耳朵里是人工智能机械平调的提示——

“测序分析完毕,覆盖已完成,引物Tm一致,即将进行方案生成。请不要中断操作或退出。”

他回过神来,测序程序上消退下去的红色字母已经全部变成黑色,标志着这段合成基因就可以正式投入实验了。在等待实验方案生成的间隙里,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外头的人影移动得越来越靠近。因为操作室隔音效果太好,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声响,只能通过影子的移动来判断媒体拍摄的进程。

在第一架摄像机出现在观察窗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媒体的队伍比他想象中更庞大,光是摄像机就有十几架,长枪短炮似的不一会儿就架满了整扇观察窗。有现场记者选好站位后开始对着镜头进行采访录制,狮巴挑选好的公关人员配合他们进行实验的讲解。

像是这样被围观做治疗的情况对于一个资深的医疗从业者来说并不算稀奇,哪怕不是在实验室,而是在最基层的门诊部,也会设有给实习医生进行观察学习的手术室,主治在里面做手术,外头往往是大群的实习医生交流围观。这也是医院对实习医生进行培训和教学的一种独特的方式。

但被媒体这样包围对林克来说,也是少有的体验。

“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吧?”满月在他耳边嘀咕:“摄像机天然地就是有种奇怪的令人感到害怕的特质。反正我觉得我是永远不能习惯面对镜头的。会有种被凝视的恐惧感吧?”

林克本来还紧张的,被小天鹅嘟嘟囔囔的抱怨逗笑了:“别说你社交恐慌,哪怕我没有,这种阵势也会被吓到。”

“对吧?为什么一定要请那么多媒体?完全可以只邀请一家过来,其他的抄通稿就好了吧?”

“缺少气势?狮巴也要展示一下自己在媒体行业的关系能力啊。真是个爱出风头的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

两只天鹅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气氛显得很轻松,也有效地缓解了被媒体包围的尴尬和紧张。

助手开始准备稳定键,林克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进度条,绿色的滑动带正填充到73%,预计完成时间还有1分41秒。流动的光效从左至右擦出一条流畅的细碎的白光,闪烁一下消失。

林克跟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被白光晃到了。

其实变故比他这个动作更早发生。

但等他注意到骚乱的时候已经晚了,操作室后方的门口突然打开。一个公关人员被打扮成摄影师的男人用钢笔抵着脖子,脸色吓得煞白,嘴里已经带哭腔——

“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林克这才瞥到观察窗外的场景,本来还在窗外的大部分媒体人员四散逃窜,但因为操作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他没有听到外头的任何声响。

公关人员应该是被突袭成为人质的,“摄影师”逼迫她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操作间的门。

林克的心跳快得要命,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升了上去。

“先谈。看他要什么。”满月冷静地说。

林克迈了一步上前,鼓起勇气望向对面的“摄影师”:“先生,这里是治疗室,我们在进行治疗术。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狮巴家族的客服人员进行询问。”

“摄影师”的脸被太阳帽、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五官。他很高,体型健硕,一只胳膊像U型锁一样将怀里的公关人员死死扣在臂弯里,另一只抓着钢笔的手直对准了大动脉。他显得很冷静:“开里面那间的门,把那个盒子打开,我要申尚赫。申尚赫在里面吧?”

他说的“盒子”就是正在运行的治疗舱。舱体在治疗中中断打开,申尚赫会有性命危险。

林克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你可以等治疗结束后去病房探望。我们正在进行治疗,中途是不能开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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