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33)

作者:叶秀 阅读记录

……杀了我,让我陪雪颜一同去便是。黄泉路上,姐妹作伴,也不算孤独。

薄远州抬腕横刀,寒江沉雪眩出一笔凄冷的白光,架在了白雪斋的颈间。

只消他一发力,“九霄环佩”白雪斋便身首分离,玉殒香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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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意翻转了命盘,一记惊雷自天际劈来,骇醒了杀红了眼的薄远州:

你在做什么?

——薄远州,你要把雪颜孪生姊妹的血,亲手泼在雪颜她脸上么?

薄远州浑身一震,如梦方醒,脱手的寒江沉雪滚进泥泞的潮土里。

白雪斋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女孩随即压低了眉宇:

“这条命,记在你账上。”

我迟早会还。

——我白雪斋,谁也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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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远州一人斩了“九琴仙”,彻底和白家结下了血海深仇。当时薄远州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得罪了白家这座泰山,每夜都有索命的恶敌,在江湖彻底站不住脚: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薄远州倒是一等一的硬气,根本没想着向谁低头。正逢边关风声渐急,薄远州便孤身前往塞北,阴差阳错与“霸下铁相”铁无情相识,铁相见此子确实不凡,便收作了徒儿。

薄远州在腥风血雨里来去如风,不方便把尚在襁褓中的白潇辞带在身边;白雪斋则在天下第一大驿“凌霄阁”中,秘密收养了白潇辞。薄远州心里惦记着儿子,一闲下来就写书信寄去凌霄阁,行事随意、狂性难收、放浪形骸的“天欲雪”,信里絮絮叨叨、纠纠缠缠,活像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拎着儿媳的耳朵翻来覆去地念经。

白雪斋被他招惹烦了,原本娟秀飘逸的字迹,也变成了暴躁无比的狂草:

“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带孩子!”

薄远州:“……”

岁月交迭,屡变星霜。脉脉的光阴向前奔流而去,两个人之间那道不可弥合的伤口,随着白潇辞的长大,一点、一点、一点地愈合。

三年过后,薄远州已经会在书信里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今日见一鹅,神色傲慢,像你。”

半月之后,凌霄阁的暗桩带来了白雪斋的隔空回骂:

“今日刺绣,指间针甚是短小,像你。”

运笔凶险如斯,可以想象女孩在案前回信时,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

薄远州:“……”

——你说好端端的一大家闺秀,怎么就爱往下/三/路进行人身攻击???

他没发现自己在笑,摇着头把信折好,压在书卷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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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彻底冰释前嫌,还是在白潇辞四岁生辰的时候。

薄远州从塞北昼奔夜驰而来,连连跑死了几匹马,满肩满身都是仆仆的风尘。凌霄阁最高的九重殿在云海之巅,薄远州飞身急掠,身边山雾飞渺,眼前满月清辉,他似乎是应约去见仙人。

但是九重殿没有仙人,只有白雪斋和白潇辞。

薄远州一踏上九重殿的台阶,便被小男孩扑了个满怀:“爹爹——!”

薄远州抱着白潇辞转上了一圈,回头望去,恰好对上了白雪斋盈盈含笑的目光。

白雪斋身边是灿烁灼灼的萤火,仿佛绕身游动的星光;她背后是一轮满弧的银月,掬手便可捞起满捧的月华。

居然都不及她一笑时的风华。

他们那天喝光了三坛酒,喝到最后几乎要干起架来,互相翻出旧账来对骂。白雪斋面红耳赤,打着酒嗝,大声骂道你还我妹妹!你还我!都是你这个野男人,我妹妹可是要做王妃的——

她又哇地一声哭了,像是个不得意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胡言乱语:我没有坏心思,我真的没有,雪颜就该跟你白头偕老,全天下的女子都应该嫁给她的心上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他们答应我的!”白雪斋伏案大哭,“是我太蠢了,我真的以为,他们会,会把你们带回去……是我太蠢了……”

薄远州酒量通天,酒兴一过就清醒得很,男人凉悠悠地垂着视线,看着仪态尽失的白雪斋。

他解开外衫,披在女孩身上。白雪斋扒拉着酒坛子,大约是哭累了,迷迷瞪瞪地打着嗝。

白雪斋发髻凌乱,朱钗四楞八叉地卷着头发,薄远州怕她一头栽倒,簪子反把自己给戳死了,抬手把看上去最锋利的那根步摇取了下来。

——薄远州手上兀地一顿,觉得好生眼熟,不可置信地愣了半晌,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这支步摇上,刻着“千山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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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远州一直以为,最初的最初,那个救了自己的姑娘,是白雪颜 。

彼时他招惹了仇家,从船头杀到船尾,末了一头栽进了江水里,不省人事。醒来后发现自己得救,但是眼睛负伤甚重,蒙着纱布尚不能视物。

救他的约莫是个脾气不好的姑娘,满口都是骄矜的指使气:

“坐起来。”

“药,喝下去。”

“你是什么人?杀了什么人?我可不会包庇恶人 。”

薄远州神智还不甚清明,满嘴就开始跑马,总是能三言两语地把姑娘气得火冒三丈——不过两个人总有和平相处的时候,薄远州便给她讲江湖传闻,民间传说,他行游天下,知晓云秦各处的好风光。

“小姑娘,你要是想好了,”薄远州笑道,“哥带你去看名山大川。”

他摸索着碰到了自己的佩刀,寒江沉雪的刀镡倏然一转,弹出一根纤长宛曼的事物来。

姑娘甚是惊异:“这把杀人的物件,还能藏着这么风月的玩意?”

薄远州大笑,险些牵动了伤口:“我练的刀,是风流刀。”

姑娘啐他:“呸!”

“来,”薄远州指尖捏住了步摇,“送给你。”

姑娘嫌弃道:“不要,我的首饰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但她话锋一转,大发慈悲似的一哼:“……如果你亲手给我簪上,我还是考虑一下。”

还真是大小姐性子。

薄远州咧嘴乐了,试探着摸索过去,指腹触及了女孩的鬓角,耳尖,再是玲珑的发髻。

姑娘耳尖是烫的:“喂,你这种步摇,有多少根?”

薄远州无语了半晌:“……小门小户,家里没矿,这种金贵玩意,有且只有这么一根。”

姑娘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我只戴独一无二的,次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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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步摇上,正刻着寒江沉雪的真正刀名:

“千山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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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远州被她的嚣张口气逗乐了:“大小姐,你是哪一门的千金,让草民我开开眼?”

“说出来吓死你,我……不行,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告诉你。”

薄远州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白雪斋当时想,阿娘说过,告诉男人名字,是要对着他眼睛说的:

“……要你管,我乐意。”

然而天意如刀,然而命里差错。

薄远州自己拆下纱布的时候,白雪斋恰好有事离开,又逢白雪颜在琴艺考核里拿了个次等,白雪斋便把她押在自己庭中练琴。

薄远州循着琴声从内房走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天光,看清楚了弹琴女孩的模样:

“哟,原来是白家的千金,我说怎么这么大的脾性——”

白雪颜吓了一跳,连忙从琴案后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缴着手帕:“……”

薄远州逆着春风踱步而来,低头用刀鞘去顶她下颌:“大小姐,行行好,我总得知道救命之人的名字吧?”

或许是当时春光太温柔,或许是当时暖风太醉人,或许是薄远州低下头来时,眼睛像是足以溺死昆虫的琥珀。

白雪颜神使鬼差地应了:

“……白,白雪……白雪颜。”

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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