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君觅封侯(50)

作者:谢朝朝 阅读记录

或许真是天可怜见吧,这场绵延的雨没有下整夜,天未亮时便停了,兄妹俩相携而往,从小路混进了云州攸县,凌家镖局世代经营的地方。

知道有人在找他们,兄妹俩改换了装束,简单涂抹了面容,扮作是一对走商至此的货郎夫妇。

在此地土生土长,口音是一个大问题,凌峰的攸县口音太难掩饰,他干脆就假装是个哑巴。

好在凌霄不是真正十五岁的那个凌霄了,她伴随姜锦在长安生活了多年,一口官话说得极为流利,一路蒙混过来,并未叫路人发觉她是攸县人。

凌峰能察觉出妹妹身上微妙的地方,然而他什么也没提。

只要眼前的,还是他的妹妹就够了。

两人没有贸然前往凌家的镖局,他们先在隔壁街上找了家客栈住下,再悄悄混迹在附近开始探听。

客栈不远处就是一家很出名的医馆,这里的大夫看跌打骨伤很出名,凌家人做的是走镖押运的买卖,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从前也是这里的常客。

凌峰挑着担,摇着手上的小拨浪鼓,凌霄就在旁用官话一阵一阵地叫卖。

途径医馆时,凌霄像是无意间往里头看了一眼,她脚步一顿,旋即拉着凌峰的衣袖,继续往前走。

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有外人坐在陈大夫身边,就像是在盯着他坐诊一样。我怀疑是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人和动物的本能没什么区别,受了伤遇到了困难,总会想着回到自己的窝里去舔舐伤口。

凌峰顺着看病人走去的方向,也瞄了一眼,“确实不对,不是平时那个药童了,一旁还有武夫站着。”

两人俱是心神一紧,加快步伐走出了医馆的范围。

医馆盯梢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凌霄的叫卖声始终没怎么停,如此招摇过市,反倒没有吸引来任何的注意与怀疑。

是夜。

小县城虽有宵禁,但夜晚打更巡逻的人少,听打更人唱过四更,已经换上黑衣的兄妹俩,悄悄溜出了客栈。

果不其然,凌家镖局附近有人在暗中把守。若是凌峰凌霄不知情,直接就这么回来了,估计已经被抓了个现行。

见此情状,凌霄愈发笃定了心里的猜测。

有大问题。

绝不可能是劫镖这么简单。

不过蹲守多日也没等到人,暗中把守的人也疲了。镖局不算大,但也不至于一眼就能望到底,这里又是凌家兄妹自小生活的地方,爬墙上树钻狗洞,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偷偷进去。

只不过小时这些办法是为了从长辈眼皮底下混出去玩儿,现在……

凌霄眼神一黯。

走镖前,总要去祭拜各路神仙,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一路摸到了祠堂。

“我知道阿耶的存放银两、单据的地方在何处。”凌峰低声说,他带着凌霄一起,成功从神龛下拿到了东西。

凌父一向小心谨慎,这个藏东西的地方只告诉过二儿子,对不靠谱的大儿子都没提过。

他每回拿取东西前后,都会再均匀地撒下灰尘盖好。一是为了标记是否有人动过,二是就算有小偷潜入,也不会觉得落了这么多灰的地方藏了什么东西。

整座镖局已经很明显地被人翻查过不止一回了,到处七零八落,祠堂也被翻过,好在此地没有被发现。

凌霄把这叠故纸和银票抵在心口,深深地回望了一眼。

今夜无风无月,夜空却格外澄澈空明,两人没有久留,偷偷又摸回了客栈。

既是扮作走商的夫妻,自然没理由开两间客房。屋内只有一张床,凌峰理所当然地留给了妹妹。

他坐在床尾的胡椅上,支起一条腿,闭眼打了个哈欠,道:“睡吧,我也累了。”

凌霄细心把拿到的东西收好,小客栈连油灯都劣质,屋内光线昏暗,她打算明早再细看。

她卧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油灯烧出的烟有点呛鼻,凌峰却舍不得把这昏黄火光吹灭。

他望着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的面庞发呆。

不能让妹妹冒这样的风险。

背后的事情或许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危险,像这样无头苍蝇般找下去,又要多久才能找到线索,而妹妹又要和他一起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多久?

眼下,那些正在守株待兔、等着杀他们灭口的人,不就是现成的线索吗?

他可以装作不经意地、掉入他们的陷阱中。

只要让他们相信,他还留有什么与此事有关的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人应当不会急着杀他,而他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蛛丝马迹……

失去至亲的悲恸甚至不需要表演,他就可以让所有人相信,他的妹妹也死在了那个雨夜里,尸骨无存。

已经抓到了一个他,想来那些盯梢追捕的人,也会被撤回来,凌霄,便会是安全的。

油灯被吹灭了。

孤孑的身影握住了手中刀刃,义无反顾地走了回头路。

——

范阳,主城。

骤然离了宴席上喧闹的丝竹管弦,来到这个安静的所在,姜锦的耳朵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她礼貌地收回了目光,没有继续打量也被传了进来的裴临。

人来齐了,薛靖瑶眼波一横,便从闲散的状态中端坐了起来。她理了理膝上的羊毛毯子,挥手把婢女们都屏退了。

偌大的屋内便只剩他们三人。

薛靖瑶清了清嗓子,道:“闲话不说,留你们下来,其实是有事想要拜托你们。”

有事找裴临不奇怪,毕竟他风头正盛,一看便是大有可为,而天下乱局中,各方势力都想拢络人才,收归自己麾下。

找她,姜锦便有些不能理解了。

上首的薛靖瑶却忽然看向了她:“姜姑娘在范阳待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感受?”

这句话问得空泛,然而薛靖瑶也没想等她回答,她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即竟说起了范阳与卢家的情形。

其实在她面前的这两位,对这点底细都是清楚的。

毕竟重活一世,而这些事原也不算密辛。

卢宝川的父亲卢中泽,上一任节度使,他意外身殒之时,他们夫妻的独苗卢宝川才十岁多点,怎么看都还不能担事。

人心从来不是铁板一张,无论是在家族中还是军中。范阳地处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节度使之位,范阳和长安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卢家自己就争得不可开交,军中骤然没了领头的人更是乱成一锅粥,几乎要哗变,长安还插了一脚进来搅和浑水。

谁来都不服气,乱局之中,最后朝廷一纸敕书,把这个位置丢给了十岁的卢宝川。

一看就是要孤儿寡母做炮灰,用卢中泽遗留的威严暂时稳住军中局面。但明眼人都知道,无论最后哪方势力成功登场,这对孤儿寡母都不会有好下场。

薛靖瑶就是在这样的局势里,从浑水中一点一点攀了起来,而卢宝川也争气,十一二岁就扛起枪上了战场,用敌人的血证明了一切,在母亲的谋划下,坐稳了这个位置。

平淡的叙述间,薛靖瑶没夹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她单手支着自己的额角,继续道:“如今,也不过外表光鲜罢了。宝川父亲留下的旧部渐渐也上了年纪,伤病缠身,他独木难支,而我亦无人可用。”

其实不是无人可用,只是各方势力混杂,用起来背后的牵连实在太多,她的顾忌也太多。

而姜锦和裴临的底细,薛靖瑶这段时日查得清清楚楚。其中裴临的出身更是让她放心,像他这种情况,只怕是更想建功立业,他会知道该如何去做的。

姜锦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道:“大夫人想交托之事,不是小事?”

薛靖瑶点头,“不错,你很聪明。”

还不知是什么事,姜锦便没有拒绝,而是道:“若是小事,我自然会满口应承,但若是大事,我只怕自己力有不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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