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君觅封侯(6)

作者:谢朝朝 阅读记录

裴临低笑一声,“世家大族又算什么东西,藏污纳垢的肮脏地方罢了。”

倒像是他会发出来的感慨。

姜锦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这一回,他命悬一线、流落山间,那些追杀他的杀手和刺客,其实就是他的父亲、冀州刺史裴肃亲自下令派来的。

这些事情,姜锦心里一清二楚,然而她没打算和裴临再纠缠一辈子,故而没有追问下去。

她笑道:“我一个小小猎户女,救下你也是担了风险的,眼下却连公子你尊姓大名都不知晓,怕是……”

姜锦在尽力表现自己市侩的一面。

她不信这样的嘴脸,还能让今夜在裴临心里留下什么“美救英雄”的好印象。

不过说来也好笑,姜锦上辈子存心利用,却要在裴临面前装得心底纯善、并无所图;这辈子她不想再同他有瓜葛,反倒演得十足的有所图谋。

可惜的是,上辈子算盘打得太响,被那时已经初具后来裴节度气场的少年郎君听得分明。

他对她冷冷说,他会答允她一件事情,只要他能做到,这便算是报她救命之恩,他不会予取予求、也不会忘恩负义,叫她不必惺惺作态。

不过,讨人喜欢很难,讨人嫌想必容易很多吧?

姜锦正想着,便听得裴临开口:“在下姓崔,救命之恩,来日必定报偿,姑娘且放心。”

和前世别无二致的回答。

他果然和前世一样,报的是他母家的姓氏,姜锦一哂。

她那便宜爹自称是老鳏夫,带着她住在这个山沟里,然而他很不会带孩子,姜锦一度疑心过他压根就讨不到媳妇,鳏夫不过是自讳罢了。

所以,她几乎是自力更生地长大的,上房揭瓦、补漏砌墙这种小事难不倒她。

修好了,姜锦直接从垫得快有一人高的木凳上一跃而下。

她拍了拍手掌,道:“好了,应一晚急足够。等雨停了,再从外修补。”

裴临却似乎对她的经历很感兴趣,他眉梢微动,道:“你似乎很擅长这些。”

姜锦坦然应答:“这些琐事,自然是常要料理的。”

前世随裴临一起入长安受封时,她耳闻过太多讥讽,说她是乡野村妇,粗俗不堪。

姜锦不是没介意过这些。

为了这些细碎的风言风语,她甚至一度耻于提及自己这些肩挑手提的经历,还去学过长安贵女们的做派。

可惜骨子里压根没有虚无缥缈的尊贵气质,无论怎样做都是东施效颦。

好在后来姜锦想明白了。

她活得堂堂正正,此生所得无一不是靠自己得来的,相比之下,该是那些吃穿用度皆靠人供奉的人抬不起头才对。

重活一世,她就更不在乎这些了。他问,她便答。

姜锦轻抬眼睫,见裴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她正要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忽然就看见了他肩头渗出来的一点鲜艳红意。

她不甚礼貌地指了指那里,道:“伤口应该是裂开了。”

裴临没有低头,他淡然地伸出手摸了摸包扎在伤处外的布料,再一抬手,只见掌根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他“嘶”了一声,开口却冷静得很,仿佛这伤是生在旁人身上一般,“要劳烦姜娘子,再拿一些疮药来了。”

姜锦是肩上中过箭的,此时不免感同身受地打了个抖。她有些急,匆匆转身去拿药,又去开了姜游生前私藏的老酒,濯净了一双手。

她动作极快,几息之间便回返过身来。

裴临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受过伤,他行兵打仗的风格刚硬,伤筋动骨时常有,擦破血肉那更是稀松平常。

姜锦给他处理伤处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多到这些动作几乎融入了她本能的反应中。

直到她下意识坐在床头、他的身侧,要探向他衣襟的手才终于顿住。

不对。

他不是她的丈夫,而她也不是他的妻子。

姜锦收敛眉目,转而反手将掌心中的药瓶送到裴临眼前。

她冷淡道:“崔公子自便。”

裴临的手指一顿,停在她的掌心。

他的话音依旧平静,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姜锦,尽管她并没有在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好像也裂开了。”

微凉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手上的薄茧,小巧的药瓶在她掌心打了个旋。

“姜娘子不若送佛送到西,帮我上药可好?”

汩汩的红正顺着他骨骼分明的手背蜿蜒流下,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姜锦眉心微蹙,抬眼,对上裴临点墨般幽深的瞳仁。

他在试探她。

作者有话说:

头一次写比我自己还穷的女主:D

——

第5章

“姜娘子心善,崔某……铭感五内,他日必定不会忘怀。”

裴临的话音不疾不徐,药瓶在他掌中转过一圈,转眼间又被轻轻放回了姜锦的手心。

他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袖手间眼神交汇,姜锦捏紧了拳头,心下有了思忖。

她一时不察,怕是在他的面前露了些纰漏。

眼前的裴临也不过十六七,她对他实在太熟悉,又下意识觉着他受着重伤,是以把他从山林中救回来的时候压根没想太多,不曾掩饰自己。

她竟忘了,一个连青县都不曾出过的村女,纵然有点拳脚功夫,是个猎户,又怎么会有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的胆识?

上辈子的她也是怕的,只不过一边哆嗦着一边救人罢了,并不曾像今夜一样,游刃有余地止血治伤、应付醉鬼、处理屋顶。

姜锦疑心裴临已经在怀疑她的出现有问题了。

前脚被人追杀,后脚在这荒山野岭里就出现一个过于坦然的姑娘来救他,如此巧合,确实怎么嗅都是一股阴谋的气息。

姜锦若有所思,她展开合拢的掌心,伸出手指,拈起了药瓶上的小木塞。

再回避未免显得太心虚,她既把“挟恩图报”都摆在了明面上,眼下有给他上药、让他多记她一笔好的机会,怎么会拒绝呢?

转念一想,姜锦又觉得裴临对她有了防备也不算坏事。

他不信任她,他们之间只有银货两讫的关系,那想来她与他也就不会像前世那样,有机会结伴去云州了。

姜锦倏尔便想清楚了自己要怎么做,她眉心微动,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裴临摇了摇指间的药瓶,巧笑倩兮:“这是猛药,全倒下去,哪怕断了胳膊腿也能止住血。不过……可不便宜。”

她决心把市侩进行到底,狠狠表演了一番。

纵然裴临擅于揣摩人心,也无从得知她心里的这些念头。

他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完,随即牵动唇角,微微一笑,“姜娘子可曾听过,清河崔氏?”

听过,你娘不就是崔氏女嘛,姜锦腹诽,面上却假作震惊,道:“你是说,你姓的是这个崔?”

见裴临颔首,姜锦尽其所能地表演了一番,又殷勤地扶他坐起来些,甚至还有闲心往他背后垫了个粗麻枕头。

打定了主意之后,见裴临一副等着她动手的模样,姜锦倒也不扭捏,坦然伸手去解他的上衣。

裴临身上的衣裳打眼一看不过寻常,仔细瞧,才能瞧出华贵来。只是暗青的竹纹早被鲜血的红洇透了,在昏暗的夜间显得有些诡异。

这么好的料子就这么浪费了,姜锦指尖一顿,觉着实在可惜。

姜锦垂着头,露出光洁的一截后颈。裴临瞧不见她的神情,理所当然地将她的犹疑理解成了害羞。

他轻笑道:“某观姜娘子行事落落大方,没想到,竟也有拘泥羞赧的时候。”

姜锦嘴角猛地一抽。

羞赧个屁啊,你身上有哪里我没看过没摸过?

只是这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对着一个已然无知无觉的裴临,姜锦心里本就憋了一口气,眼下更是如此。

她只好假借去拿近油灯,走远两步,好生缓了缓才再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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