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12)

聂照用树枝抵着她后背,让她走在前面。

姜月同手同脚,脑子发僵,身体每一块皮肤都火辣辣地疼,天气分明秋高气爽,清爽宜人,却把她灼烧的体无完肤。

寻夫是忠烈之举,她一路这么安慰自己,但现在不行了,现在她确实出门,走在大街上,仰着头,挺着胸。

人的思想一但被塑造定型,就很难改变,让姜月背弃以往所受到的教育,就像一觉醒来,所有人指着路上两脚的人说他有四只脚,并逼她承认这是事实一样难以接受,可她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想要在聂照身边继续生活下去。

姜月和聂照,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两种人,即便聂家和姜家都没有产生巨变,二人依照长辈的约定成婚,婚后也只会成为怨偶,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好。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长久的禁锢被用外力打破后,首先产生的必然是改变带来的恐惧,接着才会逐渐感到自由和畅快。

聂照对姜月自不自由不感兴趣,也不细究,他只知道姜月要想跟着他生活,必然要让他看得顺眼。

“背不许弯下去。”聂照时不时用树枝敲一下姜月,姜月还算乖巧,让他火气渐消,两人相安无事来到成衣铺。

掌柜见是聂照,一喜,连忙点头哈腰上前,聂照把姜月推过去:“帮她选几身衣裳,要舒适宽松的。”

“好好好,这些这些都是店里新进的款式,料子柔软,色彩鲜艳,最适合她这样年轻……俏丽的小娘子了。”掌柜的为了恭维聂照,倒是无所不用其极,睁着眼睛说瞎话。

姜月看他提起的那几件衣裳,嫩粉色,鸭蛋青,鹅黄色,漂亮娇嫩,连忙摇头,看向聂照,小心请求:“要,要素色的。”

她还未过父母三年孝期,如今未婚夫也死了,要为他们守孝,不可穿艳色衣裳。

虽是给姜月选衣裳,掌柜目光却瞥向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八一整理聂照,聂照倒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还要掌控她:“随她去。”

掌柜总有话夸她,改说她品味高雅,不同俗人,叫妻子选了几件白色素色月白色的衣裙,带她去试。

他妻子捎了几件小姑娘的心衣亵衣,袜履,一并带进去。

掌柜从袖中拿出一袋银钱,小心捧给聂照:“大人,以往您不要头钱,是您宅心仁厚,如今家中养着个女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些是小小心意……”

头钱便是各处头目所收的保护费,收了商户和百姓的头钱,就要保他们一方平安。

聂照曲肘,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甩着树枝,把手肘搭在掌柜肩上,钱袋推回去,轻笑:“贿赂我?”

“哪能是贿赂呢,不过是请您多多庇佑。”掌柜真心实意道。

“倒也不必,往日吃的用的就抵上了……你有事求我?”聂照一顿,问。

掌柜这才搓搓手,把最近几个混混捣乱的事全盘托出:“您忙,我们不敢打扰。”都知道聂照前几天那个来寻亲的未婚妻让他不满,谁敢这时候找上他?

两人正说着话,老板娘已经带着试过一身衣裳的姜月出来,讷讷道:“衣裳试过了,十分合身。”

就这颜色和简单的款式,以及姜月如今竹竿子似的身材,就不必提什么穿着效果了。

聂照打量过去,姜月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脸蜡黄,通身素色,比一身破破烂烂的时候顺眼许多,他捏了捏肩膀处,料子倒是不错,柔软贴身,吩咐下去:“量再放宽二寸,几件都拿着,让她穿来时的衣裳走。”小孩子长得快,不多放些量,没几天就穿不上了。

老板娘迭声应下,带姜月重新进去,没一会儿把选好的衣衫从里到外打包好了,零零总总几大包。

聂照懒得上手,让姜月自己拿着,抬手向掌柜:“地址,姓名,几个人。”

掌柜一喜,把几个混混的信息交给他,又捎带了京中淘来的沐颜散和澡豆。

姜月抱着东西,跌跌撞撞走出去,聂照还要时不时拿树枝敲她的肩颈,后背,提醒她:“直一点,别弯下去。”

她一边要拿着东西,一边要提醒自己身体舒展开,提防聂照时不时的敲击,可谓捉襟见肘,没一会儿就累得满头细汗,也顾不得周围行人到底用怎样的目光看她了。

聂照把她驱赶到郊外的一处河边,道:“东西可以放下了。”

姜月乖乖照做,她还没等着站起身,就感到身体受到了一阵撞击,接着腾起,人噗通一声被聂照踹进了河里。

“把自己好好洗洗,洗完了穿上新衣服,我带你去吃饭。”聂照把澡豆扔进她怀里,转身离远,帮她放哨。

河水不深,浅浅地没过姜月腹部,她踩着下面的石头,有一个稳定的支撑点,人已经走远了,她低下头,小心闻了闻手中的澡豆,茉莉香的。

聂照猜到姜月那身脏污要洗不少时候,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久,他盘坐在草地上,无聊随手摘了几朵白瓣黄蕊的小野花,手指灵巧地摆弄起来,没一会儿,一个花环就在手中有了雏形。

他在自己头上戴了戴,叹气,再取下来。

没多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弱弱的声音:“三,三哥。”

聂照回头,见到姜月头发湿哒哒地站在他后面,干净清爽,至少让人生不起厌烦了。

“唔,你等等。”他看了一眼姜月,没再理会,背对着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姜月就乖乖抓着袖子,等他忙完。

过了一刻钟,聂照起身,姜月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顶小花环,上面点缀着黄白相间的小花,很漂亮,她移开眼睛,继续盯着地面。

聂照径直走过来,举起手,姜月吓得连忙蹲下护住头,以为他要打自己。

聂照只是把花环戴在她头上:“这些开在野地里的小花太素气了,配不上我,便宜你了。”

姜月不敢置信这是送给她的,不由得瞪大眼睛,她受宠若惊轻轻摸了摸,片刻之后,向他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再来一碗?◎

聂照心脏被姜月小心翼翼的笑容扎了一下,他忙错开眼睛,呼吸有片刻的不稳,他竭力压制下那种不切实际的,想做个救世主的念头,他聂照,从前是侯府千娇百宠的幺子,如今是逐城的混混头目,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做不了救世主,他谁都救不了。

整理好一切情绪后,他才如常道:“走吧。”

姜月跟着聂照穿行了一上午,此刻洗完澡了,更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努力跟在他身后,尽量不添麻烦。

不多一会儿,晌午的热风就吹干了她湿漉漉的头发,还让她出了一脑门的细汗。

她常常视若珍宝地扶一扶自己头上的花冠,怕它有缺损掉落。

她好喜欢,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姜月觉得聂照虽然轻佻、凶戾、独断,但人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日子也没有预料的那么糟糕,他不会打骂自己,也不会连着好几日不给她饭吃,会带她买新衣裳,给她编花环……

虽然街上行人的目光还是让她忍不住躲闪,但姜月只要摸摸头顶的花环,就觉得能再坚持一下。

“别摸了,没掉,快走吧。”聂照在姜月身后,时刻盯着她,防止她再弯腰塌背,但这一路姜月频繁地摸那个花环,她每摸一下,聂照心里的烦躁就多一分。

不过是他随手扔给她的小玩意,值得当个宝贝似的吗?果然没见识。

“哦。”姜月讪讪罢手。

临近午时,是逐城最热闹的时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聂照带着姜月在一家面铺落座。

这家面铺已经在逐城开了近三十年,享有盛名,桌椅板凳都已经老旧油亮,像被刷上了一层桐油。

摊主的儿子帮他们把凳子擦干净,请他们落座。

姜月将东西放在桌子角落,拘谨地看聂照先开口:“一碗鲜鱼面,面切成细丝,煮时不加荤油,加一碟沥干的牛蒡脯,不要太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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