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146)

陈落闭上眼睛,剑刃压在脖颈上沁出丝丝血痕,他决绝地欲要一抹,剑已经被人一脚踢飞,他平静地看着脖颈上鲜血滴落在自己结实布满伤痕的胸肌上,再向下滚落,划过块垒分明的腹肌,没入深色衣料。

宋景时依旧稳稳抱着孩子,慢慢哄着,盖着他的眼睛,淡然的如同方才的动作不是他所为一般。

广平面上终于展露出了淡淡的喜色:“没想到除了驸马之外,本宫还能再多一位信任之人,你还有别的用处,本宫自然舍不得你去死。”

她上前将人扶起身。

宋景时一直微微垂着的眸终于抬了抬,冷冰冰扫向广平扶着陈落手臂的位置,继而给了个一个警告的眼神,还是轻轻晃着怀里的孩子,手安抚地柔和拍打,若不注意他的目光,端如以往温柔平和。

陈落当即后退,再跪下,拜道:“陈落的命是驸马给的,愿为公主驸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第一回 已经很熟,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陈落演从容赴死更精湛了。

“好了,去休息吧,早日养好伤,也能早日为本宫效力。”广平从容笑着嘱咐,不忘看向宋景时,“都要走了,孩子还不还给人家?”

宋景时抚了抚已经睡着孩童的脸颊,左手护着他的腰,右手托着他的头,自怀里平稳地安置回孩子父亲怀中,出门去唤了个侍女提灯送父子回去。

侍女福了福身,宋景时又叫她:“拿床褥子来包着,掖好不要受风,孩童刚受了惊吓,煮些安神汤送过去。”

侍女又福一礼,将孩子包妥帖了,这才离去。

人走后,宋景时才问:“公主就这样相信了他?”

广平含笑,整整他被孩子扯得略有些凌乱的衣襟:“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弱点,他有儿子,当初你见到他的时候……”她迟疑了,大概想不起来了。

“他正割破手掌用血给孩子喂食。”宋景时接道。

“可见他的孩子对他是何等的重要,他既然表明了忠心,甘愿为我们赴死,又有孩子作人质,大可放心去用,给他一个效忠的机会,至于那些人,死就死了,都是些酒囊饭袋,随便推个人出去顶罪就是了。”广平心情大好地拍拍宋景时脸颊,允许他今夜留下来。

春日一过,公孙既明的病愈发厉害了,他知道战事不能再拖,现在要是把他拖死了,那大雍就真的完了,他一面向朝廷寄了请罪书,一面趁着夜色杀了秦徊,夺取兵权,径直向抚西攻去。他在军中威望更甚于秦徊,军中没有不听他调遣的。

聂照佯以臣服,却不多恭敬,朝廷若怒因此开战,正好给了他们起兵借口——本已臣服,奈何逼人不得不反。

届时天下诸侯以此为籍响应,正是给了他们把柄,于民心威望无益,何况朝廷如今又灭有十足的军力能全然压制住所有的反贼,战火再兴,照比之前大诸侯分割时要愈加混乱,令生灵涂炭。

可要是先一一消灭这些因为内斗而散乱的小诸侯,无疑是给了聂照足够反应地时间,他割据西北,若不能趁其不备一举攻破,倒时悔之晚矣。

所以这个恶人,只能由公孙既明来当,他诛杀秦徊,自发进军,那此事就是他一家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不听朝廷调令。

现今广平公主监国,只要她发御令急调公孙既明回京治罪,余下随聂照假降朝廷诸侯,就能被稳住,他们没有造朝廷反的由头,不过无论这一战输赢,公孙家今后都不会好过。

近日不曾下雨,大军行至黄沙滚滚,弥天而上,不见日月,唯见粼粼旗帜在半空影影绰绰飘摇,车马碌碌闷响来回滚动,公孙既明骑在马上,腰杆笔直,丝毫不见颓态,双手紧抓鞍鞯,苍老的双颊被热气蒸出几分血色,瞧着康健不少。

公孙太平勒马上前关切:“父亲,可要歇息片刻?大战在即,您要保重身体才是。”

公孙既明摇头,队前忽地有小将连滚带爬跑过来,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声线颤抖:“将军,帅旗迎风而折!”

周围听到讯息的众人俱是倒吸凉气,马儿似乎也能察觉到主人的心情,打了几声响鼻,脚步乱踱,一时整肃严密的队伍多了几分慌乱。

帅旗高一丈九,长三尺,阔一尺五寸,是军中旗帜中最结实的,绝不会轻易折断,自古以来帅旗折都主大凶,战事不利,此战必败。

公孙太平手也抖起来,却还是前进几步,将帅旗重新绑在身后,砍了扶旗人的脑袋:“谁再胆敢不司事物,扰乱军心,便如此人!”

此举大大震慑了所有人,躁动的军队重新恢复安静,只是安静之中更多几分压抑。

若只是帅旗折断,尚不至此,昨日占卜兆候,见风绕旗杆直而垂下,鼙鼓无声,为大凶之兆,预兆着大将战死于野{1}。

此战尚未开始,就已是凶相毕露。

抚西与苍南摩擦频频,近来常有交战,大将牛力为苍南斩于阵前,打得血流满地,可见聂照与第五扶引这对虚假的舅婿联盟着实不牢靠,而第五扶引那位义妹已经被囚禁在家中多日不出了。

虽要他们帮助自己绝无可能,但足可见第五扶引绝不会援助聂照。

这算是公孙家与聂照堂堂正正第一次在战场上相见,十几年前,谁也未曾想过会是如今地步。

公孙既明阵前还在劝降,若聂照这次能真正心悦诚服归顺大雍,必定以礼相待,为聂家平反。若是聂沉水或聂积香,都是他带出来的孩子,身上无不有他的影子,要打自然容易,但聂照他不曾教导一日,对方所经战事不多,难测行事。

聂照披一身寒光烨烨的甲胄,回道:“将军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为我做主?不如及早弃暗投明。”

作者有话说:

{1}《谈兵说阵》王红旗著

第116章 第 116 章

◎元宝◎

聂照说完了, 公孙既明并未说什么,反倒是因为他一言不发,聂照挺直的腰缓缓弯下几寸, 手撑在及腰的女墙墙头上,深深地向下看去,两军对垒,短短的墙垒草垛, 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 他们的目光在这短暂的时光中交汇。

是啊, 如何能劝他呢,同样的丧家之犬, 唯一公孙既明有个遮羞布罢了,他的死活, 如今的主子, 当今的皇帝, 大抵是不在意的。

公孙既明打了这么多年仗,最信气运之说,他觉得大雍确是气数将尽了, 而聂照又确有些气运在身上。

混战时他韬光养晦,不伤分毫,到如今天命眷顾, 竟叫他有了这样的气数, 九州之中的反贼诸侯里论起来也是数一数二的, 能像他这样这样贫瘠的抚西土地里做到如此地步的,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

不过光有气运还不够, 他倒是也不笨。

姜月要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 都要以头抢地了, 光瞧见贼吃肉,没瞧见贼挨打。

光是书房里他们挑灯画到无法辨认的舆图就有十几张,从玉玺之争开始,余下的一步步发展,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原本天下布局尚稳健,大家举着的筏子都是清君侧诛贼臣,再贼精的一点如赫连端,拿着太后凤印说要扶持太子,大家既要天下也要脸,一派和气道貌岸然,不然将来史书上也不好说,子孙后代都叫人戳脊梁骨。

变故就生在广平把黄贤押了,他们打着的幌子没了,奸佞都除了他们还怎么打清君侧的幌子?只能拼了命地抢玉玺,争个天命所归,加之广平多年布局挑唆,回过神来谁也没得到玉玺,局势已经七零八落,场面血流成河了,都得保命为上。

天下之争都被广平扔下的一方玉玺砸的七零八碎,余下诸侯再难成气候,多半下个就会轮到聂照和第五扶引,与其等着被宰割,不如他们自己的结盟先破裂,率先而动,把她先架到火上烤。

把广平奉为摄政公主,届时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天下百姓注视,要在背后动作就变得困难,他们此计变被动为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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