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156)

“将士们!随我攻入积风谷,活捉聂照!不要怕,元帅占卜天象,即刻就会降雨!我大雍儿郎无所畏惧!”他高呼。

原本略有惊慌的将士听到是公孙既明的占卜,肃然起敬,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跟随公孙太平杀进去。

只是待人几乎都进山谷了,虽未有伤亡,事情却有些不对劲了。

“斯哈,将军,我怎么感觉有点辣,眼睛要睁不开了。”副将使劲儿挤了挤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

公孙太平也有所察觉,身后的将士也纷纷惊呼不对劲儿,他一张口,便疯狂咳嗽:“诸……诸位将士,不要咳咳咳咳,担忧,只是烟熏的,咳咳咳咳,下雨,就好了!”

他的安抚并没有起到正面效果,因为似乎大家更睁不开眼睛了。

“好辣!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们到底烧的是什么?!”

“杀啊!”

“冲!!!”

山顶属于抚西的士兵们身着黑甲,用打湿的布蒙着口鼻,一股脑从上冲下来,与大雍的将士展开厮杀。

眼睛既是人最坚强的器官,也是最脆弱的器官,大雍的将士方才刚被熏得睁不开眼,哪里是抚西的对手,混战之中,明显聂照一方呈现着压倒性胜利。战场上鼓声愈发激昂,旗帜飘摇。

公孙既明远远见到局势有变,枯瘦的老脸胀红,硬撑着扶着座椅扶手艰难起身,踉跄向前走了几步,随侍连忙将他扶住:“元帅!”

不负众望,如公孙既明所算,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

一滴、两滴、紧接着无限连成细丝。

公孙太平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和悲哀,他知道,这一战,所有的精锐都集结在此了,若输了,统一河山的梦想也就就此终止了,大雍这个王朝,也就走到终点了。

他自绝望中挣脱出一股力量,向着人群中那最显眼的一抹亮银色砍去。

“下雨了,聂照你的火攻无效了,我们不会输的!”

聂照轻笑,他的半张脸亦是藏在打湿的布料下,也露出一双被熏得通红带血丝的桃花眼:“将军好像忘了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抚西,外贸交汇之处,商贾聚集之地,我烧的可不是什么普通柴火,而是异域特异的一种辣椒,比之中原栽培的要辣上数十倍,你们中都的人,好像不太擅长吃辣……”

雨渐渐浇灭了火团,可那自红褐色中钻出的丝丝黑烟,似乎远比单纯燃烧起来的物体更具有杀伤力,它在发挥着最后的余热。

公孙太平哀极则无惧,闭起眼睛毫无章法对着聂照猛烈地乱砍,聂照一时难以招架,直打得兵器卷刃,才勉强将他摁在地上难以动弹。

此时胜负已定。

公孙既明在坡上遥遥望着,抓着侍从的手仓惶走了几步,真真切切望见自己的小儿子被剑架在脖子上,人按在地上,而谷中火消烟散,一切分明,他输了……

公孙既明哀戚地发出一声悲鸣,从喉咙,从心肺,更从灵魂,猛地呕出一股黑血,终于栽倒在地。

侍从看看已败的战局,再看看倒下的公孙既明,拉着他的手悲切呼喊:“元帅!元帅!”

陷入战争杀戮的人,只有兴奋,连疼痛都是后知后觉的。

待小瓦来,表情复杂地指了指聂照的脸,他才觉出丝丝缕缕的疼痛。

从右侧的眼尾开始,蔓延到颧骨后。

他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血,艳丽的血色,像不合时宜绽放的一朵牡丹,一滴,两滴,落在本就被血浇灌透了的土地中。

他的脸颊似乎还在流血。

聂照心跳猛地停了一下,紧接着像被人攥起,他的剑上血太多,握着打滑,几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提到面前,能照清楚自己的脸。

伤到了,被公孙太平的刀伤的。

从右边那只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往斜下方,拖延出一道两寸长的伤,皮肉外翻,几乎见骨。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一定会留下疤……

姜月最喜欢他这张脸了,他再也无法穿着她选的漂亮衣服,接受她近乎痴迷的目光了。

他再也没有她喜欢的皮囊了,他要怎么回去见她?

打仗一定会受伤,他知道,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有格外注意,不要让脸上留下难以恢复的伤口,为什么最后一次会伤到呢?

“主君,男子汉大丈夫,又不靠脸吃饭,何况您这顶多算是白璧微瑕,微瑕都算不上,反而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小瓦绞尽脑汁安慰他。

而聂照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提着剑,捂着伤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恍惚地走了。

大获全胜,他们将大雍俘虏绑起来,清点人数,整顿人马,准备回城。

两方人打了许久,到如今才尘埃落定。

聂照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帖了,尤其是脸上,妥帖精细地上了药,用纱布盖住,只是他目光同表情都沉沉的,低着头,一直在折纸元宝。

阿泗待一切都清点好了,才拿了册子进营长见聂照,道:“主君,公孙既明没了。”

聂照折元宝地手一顿,随即又飞快地折好几个,扔进箱子中。

他出征几个月,折的元宝都已经能装满十口大箱子。

他点头:“知道了。”

阿泗问:“该怎么处理?就地掩埋吗?”

聂照摇头,语气依旧飘忽着:“烧点热水,交给我吧,将公孙太平也带过去。”

公孙既明虽是敌人,却是个值得尊敬的英雄,每一个大雍子民幼时都听说过他的传说,他是保佑家国的战神。

所以他的遗体单独支了个营帐停放,连他的尸体都没有人敢起轻慢的心思。

聂照头上和腰上系了白布,是戴孝的装扮,公孙太平被捆绑着押进来的时候,聂照正在给公孙既明擦拭身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是我两位兄长的师父,兄长不在,我理当替他们尽一尽本分,何况这一战,是我趁人之危。”聂照头也未抬道。

他与垂垂老矣,濒死的猛兽搏斗,兽死,非他可炫耀的功绩。

公孙太平此刻反倒坦然了,他已经为大雍尽忠,并未愧对父亲和先祖皇帝,此时问心无愧,顺势跪在父亲灵前,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第 124 章

◎她要杀了所有人◎

在安葬公孙既明的同时, 聂照和第五扶引都收到了来自姜月的传信。

霍停云当年储存的大批量炸药,正被广平所用。

细想来看,这些东西最有可能埋藏在战场, 或是军营附近,以及一些山坳关口。

姜月正在带人在这类地方进行排查,至今还没有什么结果。

“今夜将人分散带去附近城镇,斥候留下探查, 尽量避免伤亡。”

聂照说完, 阿泗一瞬间冷汗就滴下来了, 若是真有火药,那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极有可能。

他急忙部署下去。

如果朝廷真要清除叛军, 就算广平是个疯子傻子,也不敢把火药放在城镇, 就连两国对阵, 屠杀百姓都要记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何况用这样血腥的手段残杀本国百姓。

苍南的雨季要过了,秋风细细,夹杂细雨, 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正一点点染黄漫山的绿意,只是水系庞杂, 江水依旧有雨季的余韵, 像一个青年的血管里的血液一般, 奔腾澎湃着。

第五扶引的斗笠从四月一直用到了九月半,才在檐下晾了两日, 便又重新戴上了。

“主君, 您是千金贵体, 绝不能以身涉险啊!”

“主君三思啊!小人愿替主君前去。”

“主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他才走出两步,门客和官员就已经纷纷跪伏在地,请他回去。

细雨斜斜,落在第五扶引脸颊上,又汇成细细一股,滴下来,他拔出腰间佩剑,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如昆山碎玉,清朗动人:“诸位先生,自创业初始,我等一路披荆斩棘,引又何曾有过半分退缩?为君者必为天下先,引为天下,为臣民,万死不辞,还请诸公让开。”

乌合之宴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