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17)

“聂照要教你读书吗?”般若就住在隔壁,他趴在墙上笑眯眯问,“他学问很好,可惜脾气差些,不是个做先生的料,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教你。”

“不,三哥,要,要送我去,学堂。”姜月一边扫地,一边道。

“学堂啊,”他想了想点头,“那也很好,有年龄相近的人,总比孤零零自己在家的好。”

“你说三哥,学学问很好?”姜月忍不住问,“你和他,很,很熟吗?”

关于聂照的事情,姜月总是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她觉得三哥身上,必定有很多秘密,他看起来总是高高兴兴的,实际上躺在树上的时候,她观察过,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洞,都是落寞。

“还算熟吧,我与他二哥,是同窗,常常听他提起,”般若说着噗嗤一笑,“说起来你那个三哥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还十分有名呢,大抵没人不知道他。”

姜月惊叹。

“不过你为什么叫他三哥?他可不像好心会平白收留外人的性格,且他没有什么堂妹表妹吧。”

提起此事,姜月不免哀伤,原原本本给他讲了自己的寻夫之路,听到聂照还有个弟弟聂昧的时候,般若嘴角不由得一阵抽动,还真有他的。

般若还没说聂照到底怎么出的名,正主已经从房里出来,两人心照不宣噤声。

聂照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圈后,把姜月跟小鸡崽子似地拎回去了。

逐城今年格外干冷,干到压根没下几场雪,瑞雪才能兆丰年,雪下不来,地里的虫就冻不死,土地也得不到滋养,原本就被烧了两处粮仓,明年收成必定减产,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太守李护愁得头都快秃了,叫来各处的“大人”共商此事,最后得出结论——向远城追讨欠粮。

前些年远城减产,交不上税,是逐城借了三千石给他们,如今两城虽为邻居,处境却大相径庭,远城百姓衣食无忧,这三千石粮也到该还的时候了。

此事姜月自然一无所知,她正掰着指头数日子,紧张的等待春日的到来。

她越是紧张,结巴的就越是厉害,以前能四个字四个字连在一起,现在两字就开始结巴,聂照和她交流变得更累了。

“若是你对上师长,难不成也要这么说话?”指不定对上先生,还不如和他说话时候顺畅呢,聂照光是一想,就已经能想象到她那时的窘迫和尴尬了。

姜月听他这样问,不由得抓住衣摆,讷讷不言,心里已经打起了鼓。

聂照上前,捏住她的腮,令她张大嘴:“我瞧瞧是不是舌头系带没断,说话才结巴了。”

姜月乖乖的,一边仰着头,一边回忆:“我,我小,小时候,没,没这样。后,后来,我阿娘,说,说我,话太多,不,不安分,我说话,她,她就会拿板子裹上,湿布,打,打我的嘴。”

她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平静自然,好似理所应当,稀松平常的。

聂照听得眉头紧缩,板子直接打,必定会留下印子,若是裹上湿布,打完了不仅不会留痕,且疼痛更为尖锐持久,闷在皮下迟迟不散,是十分体面却恶毒的惩罚方式,怪不得那么能忍痛,自小就被打惯了。

“舌头确是好的。”他也检查完了,捏住姜月脸颊的手松开,下意识帮她轻柔地揉了揉捏出的两道红痕。

如此说来,结巴的症状必然是心里来的,是被打怕了,心中有恐惧,所以讲话时不自觉结巴。

眼下他得知姜家对她做了什么,都不会惊讶了,虽是亲人,无论父母还是祖母,都对她无半点慈爱,他不知世上当真有人舍得如此对待亲生骨肉?

作者有话说:

上学第一步,改掉结巴~

第14章 第 14 章

◎苗苗乙班◎

姜月原本兴致勃勃,一心只想着去上学的事,聂照提起她的结巴,她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肉眼可见地落寞起来。

“那,那我,要不,不去了……”她说完,眼眶霎时间红了一圈,“我,会不会,给,给三哥,丢,丢脸。”虽然她真的很想去,但她是个结巴,这不合适,她也没办法和同窗师长好好交流,而且她吃得多,只会丢三哥的脸,到时候人家会说他闲话,说他家里养了个不识字又长得不好看还吃得多的结巴。

她心里想的什么,聂照现如今也能摸头个七七八八,只要凡事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对了。

他问:“真不想去了?”

姜月一点头,豆大的泪珠顷刻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了:“我不去,去了。”四个字都结巴,她一想,眼泪就滚得更快了,像玉珠似的。

虽然她不去,聂照必然会省心不少,对他而言是好事,但他只是轻叹一口气,抬手用手背抹掉她脸上的泪水,越抹越多,他就胡乱擦了几把,双手捧住她的脸,厉声道:“说什么胡话,怎么就不去了?我的人早就丢尽了,你哪儿就给我丢人了?结巴怎么了?慢慢练就是了,我看谁敢说你。不识字要当文盲吗?我可不会教你。”

他的手掌几乎将她的脸和头尽数捧起来,姜月在这寒日,只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粝,带着滚烫,温度顺着掌心一股脑传进了心脏,她知道聂照是她丈夫的兄长,是长辈,他触碰自己的脸颊似乎并不合适,但还是贪恋这份温度,忍不住哽咽地唤他:“三哥。”

聂照搓搓她的脸:“行了,眼泪擦一擦,又要变成丑丫头了。”

姜月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旋即捂着嘴低下头。

依照她这种情况,先诵读三字经是最为合适的了,三个字一顿,等完全不卡顿了,再换千字文,四个字四个字一顿。

“昔孟母,择邻处。”聂照带她读。

“昔,昔孟母……昔,昔昔孟母……”她越是紧张,想要背好,反倒越坏,这才没几句,就又结巴上了。

聂照捏捏眉心,姜月咬着嘴唇,不敢再结巴,在心里反复默念:“昔孟母,择邻处。”只是一张口又是:“昔,昔,昔孟母……”反倒比方才还更严重些。

她不敢看聂照失望或是生气的表情,暗骂自己不争气。

若是换做旁的时候,聂照大抵是要把书扔在对方脸上的,他不伺候了。

可姜月不一样,她口吃的毛病本就是被打骂吓出来的,他若再发脾气,她再受惊吓,今后变成个哑巴也不一定。

他只能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拿出当年长兄鼓励他练剑的话鼓励她:“没关系,前面几句都不错。这句重来一遍,一定可以的。”

他如此的宽容、温和,无疑给了姜月底气,她深吸一口气,呼出:“昔孟母,择邻处。”

“好,有进步,非常不错,下一句——子不学,断机杼。”

“子不学,断机杼。”上一句的难关攻克,加上聂照的鼓励,让姜月有了自信,她跟着重复。

两人一来一回,把三字经顺了一遍,日光从晌午偏到了傍晚,姜月已经能三个字三个字说话的时候不再口吃了,聂照把记忆深处,年幼时候两位兄长和嫂嫂鼓励夸奖自己的话都掏了出来:“好,非常好,我就知道你必然有希望,十分聪明……”

他实在不擅长夸人,说了几句,实在说不下去,假借喝水错开话题,“如今三个字不会卡顿,那你今日开始就三个字三个字说话,等到什么时候四个字不会再卡顿,再四个字四个字说话,循序渐进,不必着急。”

姜月重重点头,表示把他的话放在了心里。她今日远比听说自己能上学那日还要高兴,不是因为高兴自己三个字三个字说话不会口吃了,而是三哥愿意帮她改掉这个毛病,这种感觉很奇妙,心里暖暖的,好像自己被人重视着,以后遇到问题也能有人倾诉了,也好像一直踩着云朵的脚突然落地,有种踏实感。

但是她知道分寸,绝不会给三哥添麻烦,让他讨厌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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