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5)

被退婚等于死。

被夫家厌弃退婚等于一定要死。

就算以后被聂照打死,也好过被退婚丢脸现在就死。

姜月还想挣扎一下,一双干柴似的手抓住聂照衣摆,磕磕巴巴问:“为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奴奴,抛头露面。你,嫌弃,……”

“奴奴会,洗衣服,织布……别不要,不要奴奴……”

聂照倒没嫌弃她抛头露面,他嫌弃的,是他的衣裳,白的,姜月那双爪子,黑的。

弯腰把一块衣摆从她手里扯出来,果不其然上面留下一块污渍。

“有多远滚多远,别碍我的眼。”他心情好,不跟她计较衣裳的事儿,呛了两句便不理她,转身离去。

姜月见他那双桃花眼里露出的嫌弃不言而喻,以为自己猜对了,对方果然是因为自己一路上走来抛头露面,觉得她不守妇道,所以才想要退婚。

围观群众早就习惯逐城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尸体,对倒在地上的丁婆子未施加眼色,只是人手一块盐水泡木头,一边砸吧味一边悄悄点评。

“好绝情,真拒绝了。”

“还好啦,聂三对未婚妻还是有感情的,你看是用手抽出来的。”

“确实,他正常应该一记窝心脚把人踹翻。”

“他今天心情挺好的,你看催债就很温柔啊。”

他们见聂照走过来,自动噤声,分开一个出口,让他出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短剑,还叼着那个狗尾巴草,半点回头的意思没有,雪白的衣角翻飞,像刀片似的云,潇洒痛快,看样子这门婚事是一定要退没商量了。

姜月心里涌起一种浓重的悲哀和痛苦,人生都要坍塌了。

她不知道离了夫家,未来要怎么活。

比起夫君是个恶霸混混,连恶霸混混都不愿意当她夫君这件事更可怕。

也是,她抛头露面,现在又相貌不佳,夫君厌弃是应当的。

已经吊死过一次,那种窒息的痛苦她不愿意回忆第二次,姜月想了想,握紧拳头,闭上眼睛,蓄力朝着墙上撞去。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要寻死!”人群中传来惊呼,让聂照不由得回头。

姜月的额头距离墙面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一轻,领子一勒,被人腾空拎起了,而那个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聂照。

饶是她与对方不熟悉,她也能看出他的耐心已经消耗到极点,漂亮的眉眼压低,下颌绷得紧紧的,他露出几颗雪亮尖锐的牙,把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八一整理狗尾巴草呸在地上,声音带了两分森然:“我叫你走着离开逐城,没叫你跑着前往阴曹地府。”

姜月眼睛里氤氲出泪水:“你,你不要奴,奴只有一死……”

聂照嘶了一声:“你敢威胁我?”

他顺势将人放在地上。

姜月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是,威胁。”说着就又往墙上去撞。

聂照来来回回把她拎回来三次,才确定她求死之心的坚决,只得拎着她的衣服,一直将她提着,防止她一时不察又去撞墙。

好在姜月瘦瘦巴巴,才只到他胸口以下的位置,拎她与拎个什么小动物并无不同。

他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咱俩就见过一面,你做什么要死要活非卿不嫁这出?对我一见钟情了?”口味挺特殊,见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能迷恋上他。

除了爱上他,他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寻死觅活也要嫁给他。

看在她是个孩子的份儿上,聂照预支了此生为数不多的耐心,半弯下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对心的笑容:“瞧上我的脸了?我跟你讲,世上皮相无非红颜枯骨,我心如蛇蝎,实非良配,尽早走吧。”

他骨相皮相确实都极美,动静皆宜,华而不妖,便是杀人收剑,都带着一种写意风流,如今一笑,更如牡丹映水,清艳惊人。

聂照身上并无什么香料花果之香,仅存一抹淡淡的血气,实则并不好闻,可他的面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还有那身姿,远远一见,便让人觉他香气袭人。

姜月前一刻被他吓得干呕,现在被他一笑迷得晃神,但晃神之余还在倔强地强调:“不,不是,你是奴的,奴的未婚夫,被夫家厌弃,的,女子,只有,一死。”

聂照捏着她衣领的手想改为捏住她脖子,也不知道姜家怎么教女儿的,他人生第一次见着牌坊成精,活的,就在他眼前。

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喜欢,就因为他聂照是她的未婚夫!

若她未婚夫是个什么张三李四,她也要为那些什么张三李四寻死觅活!无关品行无关才学无关样貌,谁是她未婚夫她为谁死!

“荒谬。”聂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简直太荒谬了。

周围围观的人看这出戏看得兴致昂扬,眼睛都快着火了,他自从到了这逐城,还没有被人拿着当笑话看的时候。

聂照抬眼看了看天色,纠缠的时间太长,已经不早,姜月就算走,天黑之前恐怕也离不开逐城的地界。

聂照只是嫌她烦,但依着姜聂两家的渊源,倒也没打算真让她个小孩儿死在这儿。

“讨债鬼。”人讨债多了是要遭报应的,瞧瞧,现在有人来讨他的债了。

他想着,抓着姜月衣领的手改为抓着她的腰带,将她横拎起来。

姜月被他拎出人群,她四肢软软地向下垂着,脑袋晕晕乎乎的,身后丁嬷嬷身体里流出的血艳红开成一片,像一场诡异的梦。

姗姗来迟的太守李护穿着件打着补丁的官服,拍大腿在后面直抱怨:“聂照!你怎么又把人给杀了?你杀人报备了吗?”

聂照烦得很,显然不怕这个太守,冲他挥挥手,没怎么理会,太守看样子也只是嘴上说说,没带人追上来真的追究此事。

走出人群,出了大街,又转进好几个小巷,绕了一圈儿,渐渐的人影稀疏,荒草萋萋,连地都从积了一层厚灰的青石板变成了泥泞黄。

聂照带着姜月走了大概二里地,才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他踢开门,把她扔进院子里。

“此处是我家,你在这里待一晚,明日再走。”

姜月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得头晕眼花,浑身生疼,好半天才缓过来,撑着胳膊爬起来,忙不迭问:“所以,你是要留下奴了吗?”她说话的时候,两眼带着一股执拗的呆劲儿。

院子一眼就能看穿,正前方是两间破败的黄泥混着稻草盖的屋子,屋顶用茅草遮了遮。

左侧是黄泥搭的一间厨房,没有门,里面灰扑扑的。

院落里杂草丛生,有的快要到她的腰了,只有从大门到正屋被踩出一条小路,证明这里是经常有人回来的。

如果聂照不说这里是他家,姜月以为他要把自己扔了。

但是没关系的,只要他愿意留下自己,住在哪里都可以的。

聂照被她气笑了,眼睛弯了弯,控制好一会儿才没让自己抽这个又丑又蠢又呆的丫头片子一顿,他痛恨自己太过善良。

“暂、住、一、晚,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他缓了缓,一字一顿强调,“明日你自己出城,有手有脚总能活下来,比跟着我喝西北风强。”

“你,还是,不要奴?”姜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滚。

得,讲了半天,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聂照头疼,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眉心按了按,又想了想,觉得对方满脑子都是三从四德三贞九烈,说这些大抵是没用的,遂找了块石头坐下。

饶是如此破败的环境,他往那处一坐,便也亮堂起来了,并不怎么文雅的动作都带了三分贵气。

聂照一脸真诚,说:“我实话跟你讲了吧,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根本不是你的未婚夫。”

姜月大惊:“你不是聂照?”

聂照点头:“我是,但你未婚夫家中行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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