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梦想(Channel A I)(12)

她已经忘了郑逸之,他却一直没有忘记她。因为童年的那段历史,他们成了亲密的朋友。他更爱上了地。

少年的暗恋,是悠长而轻盈的。成年之後的暗恋,却是漫长而苦涩的。她暗恋的,是余志希。第一眼见到余志希,她便爱上了他。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崇拜更为贴切一些。崇拜比爱更严重。爱一个人,是会要求回报的,是希望他也爱你的。崇拜—个人,却是无底的,能够为他永远付出和等待。少年的崇拜,也同时是崇高的。成年以後的崇拜,却是卑微的。

余志希并不是常常在香港。一个月里,他几乎有一半的时间不在香港。他不在的时候,她那半个月的日子也是空的。他从来没有承诺一些甚么。有时候,他们只是吃饭和上床的情人。她一向自命是个时代女性。男女之间,不过是一种关系,而不是感情。关系是潇洒的,感情却是负担。可是,她压根儿便不是这种女人,那只是她无可奈何的选择。

那天晚上,余志希从西班牙回来。她本来约了郑逸之看电影,接到余志希的电话之後,她立刻找个藉口推掉了郑逸之。

余志希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吧?那天,他用舌头舐她的脸和头发,把她舐得湿漉漉的,像—头小狗。她问他:

“这一次,也是和那个空中小姐一起吗?」

他没有回答。

「为甚么她从来不在香港跟你见面,是因为她有男肌友吗?”

他用舌头舐她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我有甚么不好?」她哽咽着问他。

「你没有甚么不好。」他说。

「那为甚么我永远是後备?是不是她比我漂亮?」

他舐了舐她的耳朵,说:「你很好,你太完美了。”

「是吗?」她难过的问。

「嗯。」他舐她的脖子。

她脱下了胸罩,坐在他身上,用乳房抵着他的胸口,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够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他和她,却是关山之遥。

她只是他永远的後备。完美,是一种罪过。有多完美,便有多痛苦。

她也有一个永远的後备。那个人也是近乎崇拜的,永远在等她。

最初的日子,她曾经坦白的告诉郑逸之:

「我是一个男人的後备。」

「他说我太完美了,所以不能爱我。你说呢?」她问。

「那他也不应该跟你上床。」他有点生气,是替她不值。

後来,她看得出他愈来愈妒忌,便也不再提起余志希。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个气球,谁也不想戳破。一旦戳破了,便只剩下两个同病相怜的人。

可是,她比余志希更残忍。余志希还是会疼她的。她对郑逸之,却任性得很。既然知道这个男人永远守候;那么,她也不在乎他。甚么时候,只要余志希找她,她便会立刻撇下他。她的时间表,是为余志希而设的。

郑逸之生日的那天晚上,她在那家意大利餐厅预先订了一个生日蛋糕。两个人差不多吃完主菜的时候,她的手提电话响起,是余志希打来的,他想见她。

「我现在没有空。」她把电话挂上了。

「有朋友找你吗?」郑逸之问。

「没甚么。」她说。

可是,挂断电话之後,她又後悔了。她看着郑逸之,她喜欢他吗?她十一岁的时候是喜欢过他的,往事已经太遥远了。他坐在她面前,唾手可得;她牵挂的,却是电话那一头的男人。

她急急的把面前的鲈鱼吃掉,期望这顿晚饭快点结束,那么,她还赶得及去余志希那里。郑逸之在跟她说话,她的魂魄却已经飞走了。

服务生把一个点了洋烛的蛋糕拿上来。郑逸之没想到会有一个蛋糕。

「很漂亮!」他说。

「快点许个愿吧!」

「许个甚么愿呢?」他在犹豫。

她偷偷看了看手表,又催促他:

「还不许愿?洋烛都快烧光了。」

他平日很爽快,这天却偏偏婆婆妈妈的,把她急死。

「想到了!」他终於说。

「太好了!」

还没等他闭上眼睛许愿,她已经急不及待把蛋糕上的洋烛吹熄,烛光熄灭了,他怔怔地里着她,不知道是难堪还是难过,一双眼睛都红了。

「如果你有事,你先走吧!」郑逸之说。

「不,我只是以为你正要把洋烛吹熄。」她撒谎。

可是,谁都听得出那是个谎言。

他们默默无语地吃完那个蛋糕,然後他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之後,她匆匆的换了衣服出去,跑到余志希那里。她拍门拍了很久,没有人来应门。余志希跟郑逸之不一样,他是不会永远等她的。她不来,他也许还有第三,甚至第四个後备。

她一个人,荒凉地离开那个地方。她是多么差劲的一个人?她破坏了别人的快乐生日;那个男人,且是那样爱她的。

她来到郑逸之的家里拍门。他来开门。看见了她,他有点愕然,也有点难过。

她说:「你可以借钱给我坐车回家吗?」

十一岁那年,她不也是在他的家门外问他借钱回家吗?

他本来不想再见她了,看到了她,又怜惜了起来。

「你要多少钱?」他问。

「从这里到香港要多少钱?」

他笑了。她扑到他怀裏哽咽着说:

「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

「没关系。」他安慰她。

「你为甚么对我那样好呢?很多人比我好呀!很快你便会发觉,我并不值得。我一点也不完美。」

郑逸之抱着她,俯吻着她的嘴唇。可是,她心裏惦念着的却是那个不爱她的男人。

「对不起,我不可以。」她哭着说。

她在他眼里觉出—种悲伤的绝望。

她从来不相信命运,可现在她有点相信了。她成为了别人的後备,又有另一个人成为她的後备。後备也有後备。余志希何尝不是那位空中小姐的後备?

第二天,她回到余志希那里。

「你昨天跟朋友一起吗?」他问。

她笑了笑:「你不是妒忌吧?」

他甚么也没说。她真是太一厢情愿了,他怎会护忌呢?

「明天可以陪我吗?」她问。

「我明天晚上要去伦敦。」

「喔,是吗?」

「如果我说,明天之後,我们不再见面了,你舍得吗?」

余志希一边脱下她身上的衣服,一边问:

「你不想再见我吗?」

「你可以寄人篱下,但我也许不可以了。」她咬着牙说。

他用力地吮吸她的奶子,好像是要她回心转意,却更像为自己寄人篱下而悲呜。

他们何尝不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她忽然原谅了他。

两天之後,她也去了伦敦,就跟余志希住在同一幢酒店里。上一次跟踪别人,是十一岁的时候,那种跟踪是快乐的。今天的跟踪,却是迷惘的。为甚么要来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跟踪余志希和那个空中小姐去唐人街。前面的两个人,亲热地走着;後面的她,落寞地跟着。她看到那个女人在一个卖花的摊子前面停下来,买了一束红玫瑰。

周五晚上的唐人街,人头涌涌,她已经拼命地跟着他们,最後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她像个疯妇似地四处去找,最後又回到那个卖花的摊子前面。黑夜里,只有她空茫茫地无处可去。她跟踪的伎俩,也真的只是个後备的货色。

一转身,她看见余志希和那个女人坐在一家中国餐馆里面。她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餐厅里的那两个人。余志希说话的时候,常常温柔地轻抚那个女人的脸。他对她,却从来不会这样。他何曾爱过她呢?

他说没法爱她的理由是因为她太完美。这是她永不相信的谎言。

所有的完美,不过是相对的。她爱他,他不爱她,这便是相对。不被他爱的她,可怜地完美。被她所爱的他,骄傲地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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