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过期居留(Channel A Ⅱ)(19)

周曼芦提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姜言中坐在家里那张书桌前面,手里拿着—奉书,心不在焉的看。

“你打电话给我吧。”她回头跟姜言中说。

他点了点头。

走出去之后,她才又哭了起来。她不敢在他面前哭。她尽量把整件事看成是一个小风波,她甚至认为自己处理得很聪明。她悄悄的离开几天,当她不在他身边,他会思念她。

然而,一天一天的过去,姜言中并没有打电话给地。

一天晚上,她回去了。姜言中还没有下班,家里的东西有点乱。他似乎很快便习惯了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她把大衣脱下来,将家里的东西收拾一遍。最后,她连浴室和厨房的地板也擦得光光亮亮。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等他。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没有回来。也许,他已经过着另一种生活。

周曼芊从皮包里拿出一包咖啡豆。这是他最爱喝的咖啡。她把咖啡豆放在桌子上、那里有整整一千克,足够他喝一段很长的日子了。一直以来,都是她去替他买咖啡豆的,那家店就在她上班的路上。从今以后,她也许没法为他做这件事了。

后来,她去了美国进修。她不能待在这里天天想念他,她宁愿把自己放逐,就像姜言中也放逐自己一样。或许,在另一个地方,她可以把他忘记。

从美国回来之后,她在一所医院里任职。她是一位心理医生。病人来找她解决问题,却不知道,这位医生的心里也承受着沉重的过去。这些年来,她没有爱过别的人。

现在,刚刚下班的地正开车回家,今天最后的一个病人、名叫王莉美,患上了梦游症。

“梦游症?”周曼苹沉吟了一会。

“是的。两个星期前的一天晚上,我从睡梦中醒来,拿了车匙,走到停车场,爬进自己的车子里,然后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我丈夫醒来时不见了我,开车去找我,在公路上发现了我的车子。当时,我的车子停在路边,而我就昏睡在里面,当他唤醒我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在那里。”

周曼芊根本没有留心听王莉美的故事。当她听到“梦游症”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飞得老远了。姜言中小时也有梦游症。六岁的那一年,他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走到大厦的天台。他爸爸妈妈发现他不见了,四处找他。当他们终于在天台找到他的时候,他趴在天台边缘一道不足一米宽的栏杆上熟睡,只要翻一翻身从那里掉下去,他便会粉身碎骨。他妈妈吓得全身发抖,他爸爸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完全不记得发生过甚么事。从那天开始:他的家人每晚临睡前也把门和窗子锁好。然而,梦游的事,还是断断续续发生过好几次。等到他十二岁之后,这个症状才消失。

和姜言中分手之后,周曼芊很希望自己也能患上梦游症。即使只有一次,也是好的。她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样想。也许,如果她也有梦游的话,她和姜言中会更接近一些。那就好比你爱上一个人之后,你发现原来你们小时候曾经住在同一条街上。

也许,你们从前已经相遇过许多次了。彼此的感觉,好像又亲密一些,大家还可以一起回味从前在那条街上的生活。

她就是很想有梦游症。姜言中已经远去了,能够再次亲近他的唯一方法,也许就是回到他六岁的那一年去,跟他一起患上梦游症。可是,这个希望毕竟太渺茫了。小孩子患上梦游症,有可能是中枢神经系统发育末完全。成年人之中,很少人会有梦游症。她可以在梦里思念他千百回,却没可能走进他梦游的世界里。

她回到家里,放下公事包,泡了一杯咖啡。她本来不爱喝咖啡,现在也只是偶然才喝一杯;或许不能说是喝,她只是喜欢嗅着咖啡的香味。那股香味,常常能把她带回去从前那些美好的时光里。

姜言中一个人坐在这家Starbucks里,叫了一杯expresso。

“今天很冷呢!”韩纯忆来到的时候说。

“要喝杯咖啡吗?”

“我不大喝咖啡的,就陪你喝一杯Caffclatte吧。”

“是的,喝咖啡不是甚么好习惯。”姜言中低着头说。

“为甚么你今天好像特别忧郁似的?是跟天气有关吗?”

“是跟你的收入有关。”姜言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交给地,“你看,你的版税收入比我的薪水还要高,真令人妒忌!”

韩纯忆看了看支票,笑笑说:“如果赚不到钱,还有甚么动力去写作?”

“喜欢写作的人,不是不计较收入的吗…”

“谁说的?张爱玲拿到第一次投稿的奖金,不是用来买书,也不是用来买笔,而是买了一支口红。我写小说,也是为了生活享受。”

“你常常把自己说得很现实,你根本不是那么现实的人。”

“是吗?”韩纯忆不置可否。

“你的小说写到哪里?赶得及明年出版吗?”

“我在搜集一些关于梦游症的资料。”

“梦游症?”

“小说里其中一个角色是有梦游症的。”

“你为甚么不来问我?”

“问你?” 

“我小时候有梦游症。”

“快点说来听听。”

“这要从六岁那一年开始说起——”他呷了一口咖啡说。

王莉美第三次来到周曼芊的诊所。这一次、她终于说出心底话。她有外遇。她的梦游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这位太太努力隐藏心里的罪恶,那个罪恶却凶狠地操纵着她的身体,梦游是她良心的叹息。她不能原谅自己背叛丈夫,却又没法离开情人。

“为甚么你可以同时爱着两个男人?”周曼丰问她。

王莉美笑了笑:“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丈夫和情人,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这就是地为甚么同时爱着他们的原因。这个答案,是如此理所当然。

那一刻,周曼芊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笨。她该问自己,她又为甚么只能爱着一个男人呢?她惨然地笑了。

离开诊所的时候,王莉美指着她桌上的传呼机,说:

“现在已经很少人用传呼机了,而且你的传呼机还像掌心那么大。”

“是的,我这一部是古董。”周曼芊笑笑说。

这一部传呼机,她一直舍不得换掉。即使是去了美国读书的时候,她还是托范玫因为她缴付传呼台的台费,保留着这个传呼号码。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姜言中会想起她。那么,当他用以前地号码找她,还是可以找到。

留着一个号码,不过是为了守候—个人。

那天晚上,姜言中说他想要过一些一个人的日子,他没说那段日子要有多长,只是她也没想到已经有那么长了。她一直盼望他过完了一个人的日子,便会回到地身边。

姜言中已经喝到第三杯expresso了。

“十二岁之后,我的梦游症也消失了。”他说。

“那么,你十二岁之后的事呢?”韩纯忆问。

“那时我刚刚开始发育,你不是想知道详细情形吧?”他打趣地说。

“我从来没听过你的情史。”

姜言中笑了笑:“我才不会这么笨。我告诉了你,岂不是变成你的小说题材?”

“难道你没有被人爱过,也没有爱过别人吗?”

“没用的,我不会告诉你。我不相信女作家。”

“那算了吧、反正你的恋爱经验也不会很丰富,”

“为甚么这样说?”

“你是个表面潇洒,内心柔弱的男人。我有说错吗?”

韩纯忆怎么会这样了解他呢;他有点尴尬。

“你想再要一杯咖啡吗?”姜言中问。

“好的,我还想谈下去呢。”韩纯忆托着头说。

现在坐在诊所里的男人,名叫梁景湖。他的女儿梁舒盈是东区医院的护十,周曼芊在那里待过一段日子,跟她是旧同事。几个星期前,这位还有一年便退休的教师穿上死去的太太的裙子,打扮成女人在路上徘徊,被警察逮住了。粱舒盈希望周曼芊可以跟他谈谈,她答应了。上一次,梁景湖是和儿子一起来的,他甚么也不肯说。今天,他没有预约,自己—个人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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