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过期居留(Channel A Ⅱ)(20)

梁景湖哀伤地思念着逝世的太太。那天晚上,他身上穿着的裙子,还有假发,高跟鞋和皮包都是亡妻的。虽然这种做法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他太思念地了。穿上太太的衣服回去他从前每天送她上班的路上,彷佛也能够唤回那些美好的岁月。

“我是不是有病?”梁景湖一边说一边流泪。

“不,你没有病。”

“我以后也不会这样做了,我不想失去我的儿女。”梁景湖说。

每一个人都会用尽方法去跟自己所爱的人更接近一些。这位可怜的男教师,穿上亡妻的衣服,让妻子在他身上复活,那样他便可以再次抚摸她,再次牵着她的手陪她走一遍他们从前常常走的那段路。周曼芊想梦游一回,却比穿上旧情人的衣服要艰难许多。

开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周曼芊脱下大衣,趴在床上,把护照和机票从状边的抽屉里拿出来。明天,她要起程去美国罗省参加一个研讨会。刚才跟范玫因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她昏昏地睡着了。

她觉得很冷,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天台的地上。她手中拿着家里的钥匙,身上穿着昨晚临睡时穿着的衣服,左睑擦伤了,还在淌血。她为甚么会在这里呢?

她跑到大堂找管理员。

“周小姐,早。”管理员跟地打招呼。

“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看见我?”

“是啊!我半夜三点多钟巡逻的时候看到你在天台。”

“我在天台干甚么?”

管理员搔搔头,说:“是的,我也奇怪,天气这么冷,你站在那里不怕着凉吗?

但昨天晚上的星星很漂亮,漫天都是。你靠着栏杆,看着天空,我想你是到天台去看星星吧。”

“我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当然是睁着的。”

“那谢谢你。”

“周小姐,你脸上有血。”

周曼芊摸摸自己那张几乎冻僵了的脸,笑着说:“不要紧。”

不管是甚么原因,她梦游了。她半夜里模模糊糊地爬起来,拿了钥匙开门,然后走上天台,在那里看星星。第二天早上,当寒冷的北风把她吹醒时,她躺在地上,对所发生的事完全没有记忆。她和姜言中一起梦游了。就像姜言中六岁邪年一样,她也是去了天台。如果可以,她想再睡一次,再梦游一回,那么,就可以更靠近他一些。

第二天,周曼芊怀着快乐的心情登上飞往罗省的班机,梦游的后遗症,是她着凉了,患上重感冒。但她很乐意有这个病。身上的感冒是梦游的延续,让她还可以沉醉在那唯一一次的梦游襄。

几天之后,她从罗省回来。当她去领回行李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行李输送带的旁边。那个背影很熟悉,是他吗?男人回望过来,真的是姜言中。他也看到她了,腼觍地跟她点了点头。

“你也是从温哥华回来的吗?”姜言中问。

“不,我是从罗省回来的。”

姜言中看到她的鼻子红红的,声音有点沙哑。

“你感冒吗?”

“是的,是重感冒。已经好多了。”

“有没有去看医生?”

“吃过药了。”

姜言中不知道说些甚么好。“哪一件行李是你的?”他终于说。

“还没有出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问姜言中:

“你还是一个人吗?”

他微笑点了点头。

她看见她那个皮箱从输送带转出来。

“我的行李出来了。”

“是哪一个?”姜言中问。

“灰色的那一个,上面有鸽子的。”

“我看到了。”

姜言中替她把那个皮箱拿下来。

“谢谢你。”

“要我替你拿出去吗?”

“不用了。”她提起皮箱。

“再见。”她回头跟他微笑挥手。

天黑了,姜言中已经喝到第十一杯expresso,他有点醉了。

“你想不想听—个关于背影的故事?”他问韩纯忆。

“是未自清的那篇《背影》吗?”

“不。是另一个背影。”

“嗯。”韩纯忆点了点头。

“男人跟一个女人一起七年了。他很爱她、日子也过得很甜蜜。一天、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也在逃避和迁就,他根本不喜欢这种生活,不是不爱她,而是他发现他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自己。一天晚上、他终于告诉她,他想一个人过日子。第二天,女人提着一个皮箱离去。他坐在书桌前面里着她的背影。那个皮箱或许重了一些,她的肩膀微微地向一边倾斜。她回头跟他说:“你打电话给我吧。”他答应了,却没有实践诺言。许多年后,他跟她重遇。这一天,她也是提着那个皮箱。这一次,那个皮箱太重了,她的肩膀重重地向一边倾斜。这些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离开她是对的。既然他不享受那种生活,他不想骗她。早点分手,她还可以上爱另一个人。然而,重逢的这一天,当他再一次看到她提着皮箱离开的背影,他很内疚。他曾经是多么的差劲,为了自由,辜负了一个爱他的女人。”

“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重建厂自己的生活吗?”

“找到了。但是,当然难免会有点寂寞。”

“也许,她已经找到了爱她的人。”韩纯忆说。

“是的。她那天的笑容还是像从前一样甜美。”

今天晚上,周曼芊跟范玫因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吃饭,她点了一杯expresso。

“那天我跟方志安在Starbucks,见到一个人,很像姜言中,当我回头再看,已经不见了他。”菹玫因说。

“是吗?”周曼芊悠悠地说。

“你还在等他吗?”范玫因问。

“不等了。”

“是甚么时候开始不等的?你不再思念他吗?”

“思念,也是会过期的。”

“喔,是的。”

“你呢?还是每天早上打电话叫邵重侠起床吗?”

“没有了。”

“为甚么?”

范玫因笑了笑:“依恋,也是会过期的。”

“那方志安呢?”

“他老早就过期了。”

“有没有永不过期的东西?”

“有的。古董。”范玫因说。

“你听过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吗…”周曼丰说。

“甚么故事?”

“一个高僧,晚年在一道宏伟的山门上,看到一只弱不禁风的蝴蝶摇摇摆摆就飞过去了。那一刹,他顿悟了人生的轻盈与沉重。我们以为自己爱得死去活来,没法放弃;可是,就一个微小的关节眼,你会突然清醒过来。”

“可惜,等那个关节眼,不知道要等到甚么时候呢!”范玫因说,“只怕等到自己都过期了,也还等不到那一天。”

午夜时分,收音机里播放着夏心桔主持的Channcl A。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产恋上一个已婚的男人。她说,她会用一生去守候他。

“你也无非是想他最终会选择你吧?如果没有终成眷属的盼望,又怎会用一生去守候?”

“守候是对爱情的奉献,不需要有结果。”那个女孩温柔而坚定地说。

周曼芊坐在收音机旁边的摇摇椅上,昏黄的灯下,她把自己那双冰冷的脚放进两只羊毛袜子里。现在,她觉得暖好多了。重逢的情景,她曾经在梦里想过千百回。这些年来,她一直守候着这个男人,盼望他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再见的时候,她会告诉姜言中:“我的电话号码还是跟以前一样。”她永远等他。然而,在机场碰到他的时候,她心里很平静。

也许,因为她已经梦游过了,她的守候业已完成。

重逢的一刻,亲密的感觉更比不上她走进姜言中梦游的世界里,和他体验同一种经历,宛若他们年少曾经住在同一条街上。在还没有相爱之前,已经相遇过千百遍了。她也是时候给自己自由了,那只蝴蝶已经飞过了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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