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面包树(面包树系列)(11)

「你的!」他的声音有点震颤,脸色难看极了。

明信片是朱迪之从德国寄来给我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是一个温泉。

程韵:

你的除夕和新年过好吗?昨天,我们去了法兰克福近一个叫 bad homberg 的地方泡温泉,真是太精采了!这个温泉是仿古代罗马浴场成的。德国是男女同浴的,比英国不知开放多少。浴场上,不论男女都是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大家光着身子喝啤酒,光着身子跟朋友聊天,甚至光着身子跟朋友的老婆一起洗蒸气浴。所以,我也看到很多名符其实的「法兰克福肠」,连末代王孙的那个都看了。你不得不承认,外国男人的确是比中国男人优秀很多。看过那么多白人之后,我们三个女人都很想看看黑人是怎样的,末代王孙也很想看看。你知啰,听说黑人.....

果然给我们看到一个六呎高的黑人.........喔...... 我们几乎昏了过去!黑人才真的是上帝拣选的子民!有机会,你一定要看看!

迪之 迪之真是的!这些事情也写在明信片上,邮差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女色魔呢。

「你们女人。」杜卫平顿了顿,生气地说:「真的那么喜欢黑人吗?」

「起码我不是。」我说。

黑人?一瞬间,我明白了。

「漾山告诉我,圣诞节的那天,她跟隔壁的黑人上床了。」杜卫平痛苦地说。

朱迪之的明信片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怎么说?」我战战兢兢地问。

「她说她太寂寞了,她爱我。」杜卫平的样子憔悴极了。

停了好久之后,他说:

「她已经搬出那间公寓。」

「那她是决定以后不见那个人吧?我知道很难受,但是,起码她对你坦白,换了是我,我想我没勇气说出来。」

他惨笑:「我宁愿她不告诉我。」

「因为那人是个黑人?」

他愤怒地:「甚么频色我也不能接,红、黄、蓝、白、黑也不可以!」

「你们会分手吗?」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

「爱一个人,便意味着接受他,接受化软弱。」我说。

他伤心地说:「我不了解。不了解,怎么能够接受?」

他沮丧地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对于被背叛,我比他有经验,我知道那是多么痛苦。可是,后来你会明白,这是人生。

葛米儿的菲佣来开门的时候,那头金毛寻回犬兴奋跳到我身上。牠两只前爪踩在我的肩膀上,像舐一支棒冰那样,不停的舐我。我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挂满牠的口水。

这头混种金毛寻回犬是葛米儿的菲佣上工时带的,这是她肯来工作的附带条件,主人要接受她的狗身。而葛米儿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叫牠做「贝多芬」,用来记念她早逝的爱鹅「莫扎特」。

这头原名叫「标标」金毛寻回犬,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变成「贝多芬」的事实。

「嗨!你来啦!」葛米儿把贝多芬从我身上拉开。

葛米儿的脸和脖子红通通的,好像在一池红色染料里泡过似的。

「你的脸为甚么这么红?」我问。

「我昨天拍一个红萝卜汁广告,总喝了几公升的红萝卜汁。本来导师说不用每次真的喝,但是,我觉得要真的喝下去才能做出很喜欢红萝卜汁的表情。结困,拍完之后,整个人变成这样。医生说,我一下子吸收太多胡萝卜素,过几天脱了色便没事。」她嘟起大咀巴说。

我咯咯地笑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拼搏吧!」

我在沙发上,贝多芬马上跳到我大腿上,望望我,然后很乖巧地耷拉着头。我知道牠想要甚么,牠想我帮牠做穴位按摩。我按摩牠的耳朵,牠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杜卫平有甚么事?」葛米儿问我。

「他跟女朋友之间有点问题。」

「在西班牙的那个?」

「嗯。」

「假如不开心有十级,他现在是第几级?」

我想了想:「是九点九级吧!」

葛米儿跳了起来:「那很严重啊!你怎可以把他一人丢在家里?」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唯有走开一下,让他一个人躲起来舐伤口。」我说。

在我的字典里可以用来安慰别人的字汇,实在是太有限了。

「我去安慰他!葛米儿一边说一边已经穿好衣服,贝多芬跟在她身后团团转。

「你现在就去?」

「对了,还要带道具!」

「贝多芬?」

「才不是牠!牠只会流口水。」

葛米儿把花瓶里的一大束郁金香抓来,说:「是这个了,见面礼!」

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我叫也叫不住。

贝多芬睡在我床边,肚子朝天,发出梦呓。葛米儿已经去了很久,她不打算回来吗?一个伤心的男人跟一个跑去安慰他的女人会做些甚么?我把贝多芬抱到床上,揽着牠睡。

第二天大清早,我回家去。

门打开了,我看见葛米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毛毯,沉沉大睡。那束郁金香放在花瓶里。

杜卫平在厨房喝咖啡。

「她为甚么会睡在这里?」我问。

「她昨天晚上跑来,不停为我唱励志歌。你知道,我不看任何励志书,不爱听励志歌。」

「是的,你都不喜欢看『心灵(又鸟)汤』。」我说。

「然后,她开始唱一些很惨的情歌。我实在太困了,便溜进去睡觉。今天早上起来,看见她睡在这里。」杜卫平说。

我望望杜卫平,说:「谁说那些励志歌没有用?起码,你的心情看来好了一些。」

「喔,是的,谢谢你们。」他憔悴地笑笑,然后问:「为甚么她整个人好像染了色?」

我笑了笑:「她喝得太多红萝卜汁,过几天便会脱色。」

「我上班了,要一起走吗?」他问。

「好的。」

「我已经帮你喂了鱼。」他说。

葛米儿歌声填补了字典的空白。最能安慰人心的,也许并不是言语,而是一道歌。和音乐相比,文字便显得太寒伧了。肯去看书的人,才会得到慰藉,我们可以闭上眼睛,却无法把耳朵收起来。

听觉要消失在最后,也许是要听人间的绝唱。

「为甚么你不爱看『心灵(又鸟)汤』?」在路上,我问杜卫平。

他笑笑说:「我受不了那种像罐头汤一样的温情。你喜欢的吗?」

我笑了笑:「我也不喜欢,真实人生要复杂多了。」

停了一会儿,我问他:

「你已经想通了吗?」

「你说得对,假如对方不是黑人,我也许没那么愤怒,我的男性尊严受到了践踏。」

「把尊严放在爱情之上,你是个值得欣赏的人。可是,把男性尊严放在爱情之上,你便是个大男人了。」我说。

他张着咀巴,诧异地望着我。

「我说的是实话。」我说,「为甚么男人的背叛总是比较能够获得原谅?」

「我并不大男人。」他说。

「我知道。可是,再不大男人的男人,到了某些关节眼,还是会很大男人。」

他咧咀笑了。

「原谅她吧。笛卡儿说的,人的软弱应该爱到上帝的怜悯与了解,任何有生命的人,都不应该鄙视爱的俗世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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