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10)

“教你们这班猢狲真累,测验题目连大宪章在何国签署都答不出来。”

思敏笑,“中学八年级的题目,我们早已不屑。”

那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她穿着一套蛋黄色连衣裙,配平跟鞋,仿五十年代少女打扮,十分悦耳。

你可以想像思敏守在小店逐件处理脏衣服吗,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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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会把我也带离小店。

我轻轻说:“思敏,你还是专注功课的好。”

“我很在意成绩,你放心。”

“我家是老式移民家庭,与你们不同,我家长辈胼手胝足靠劳力找生活。”

思敏说:“每句话都拒人千里之外,没意思。”

“那时时在课室门口等你的是体育系的小孙吗?”

“那人四肢发达,头大无脑。”

我吃惊:“太刻薄了。”

思敏说:“我不喜欢任何分胜负的游戏,所有球赛在内。”

天气回暖,女学生的衣裳越来越薄,我自觉已近中年,目不斜视。

一日下午我在家改卷子,接到一个电话。

我习惯先报上姓名,对方说:“志一,你找我?”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耳畔嗡嗡声,所有其他声音淡出,我紧紧抓住电话,“是,我找你,你看到寻人启事了吗?”

“我买炸鱼薯条当午餐,店员用报纸包着食物,打开,才看到寻人广告。”

我大呼幸运,“看到就好,阮津,回来吧。”

“移民局搜我。”

“可以请律师设法延期。”

“志一,你不必为我担心。”

“阮津,”我平静地说:“我俩可以到香港注册结婚,然后你等我申请你过来团聚。”

她在那一边不出声音。

半晌她才说:“你已知我不叫阮津。”

“你考虑一下。”

“假结婚也不是办法。”

我平静地说:“我正式向你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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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住,接着是长长的沉默。

我说下去:“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我,志一,我欠人家许多钱。”

“我会替你还清,然后你终身为我洗衣煮饭还我。”

“你对我一无所知。”

“一般男女相识一年左右便谈婚论嫁,其实也无甚了解。”

“你坚持看不到我的缺点。”

我微笑,“把地址告诉我,我立刻过来与你汇合。”

“志一,你的父母--”

“你并不是与他们其中一人结婚。”

“志一,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会让你走,我会刊登整页广告寻人,并且用你真名苏佳。”

“志一,何故苦苦纠缠?”

“你又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我想念你。”她忽然饮泣。

“那么,把地址告诉我。”

“滑铁卢街七十号十二室。”

“我傍晚可到你家。”

我收拾简单衣物及信用卡又回到东岸。

在飞机场租了车子直驶铁卢街。

到达那幢镇屋前天尚未暗,我大声叫:“津,津!”

阮津飞奔出来,我紧紧把她拥在怀内,直到彼此不能呼吸,我默默流下泪来。

这是有一双散步的老夫妇看到我们,那老头忍不住微笑说:“深深相爱呢。”

他的老伴拉一拉他的衣角,叫他不要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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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抹去眼泪,回答:“是,先生,我深爱这女子。”

阮津把脸埋在我怀内。

那老太太笑答:“年轻真好。”

我立刻载阮津去见幼娟。

幼娟吓一跳:“怎么又是你?”

我告诉她:“幼娟,我今晚往香港与阮津结婚。”

幼娟看我,又转头去看阮津。

“你代我向爸妈解说,还有,替我向学校告假。”

幼娟轻轻问:“这位就是阮津?”

阮津点点头。

“身边有零用吗?”

我心中欢喜,“我有节蓄。”

幼娟说:“这是香港一个移民律师的名片,你们去找他办事,他一定鼎力相助。”

我收好名片,“谢谢你二姐。”

“乌利奥在香港有个小公寓,他返回亚洲时住那里,现在空置,欢迎你们入住。”

“二姐。”我亲吻她的手。

我紧拖阮津手臂匆匆离去。

两个小时后,我们已经坐在飞机上往香港飞去。

主审我忽然觉得疲倦,把头靠在阮津肩上入睡。

好像听见她轻轻说:“志一,这份是我真护照,上头没有学生签证……”

我已听不见什么。

黑暗中思维还有些许活动,像是在说:王志一,你太过冲动。

过很久醒来,我惺忪问:“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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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吁出一口气,“已在东京上空。”

我握住她双手,“快到了。”

“我有点害怕。”

我佯装吃惊,“你怕?我靠谁去?”

她也笑,只是嘴角带些苦涩,她说:“王家的人那么漂亮,两个姐姐与你,一脸书卷气,父亲像从前国语片里某中生,妈妈慈爱端庄,白人大块头姐夫可爱像北京熊,还有,我看到二姐夫照片,他面孔像宗教画里的天使长盖伯利,将来外甥必然似小小安琪儿。”

我承认:“是,他们都出色,除了我,我是普通人。”

“志一,你真挚可爱,你是一等一好人。”

我亲吻她额角。

取过行李出境,我才知道阮津从未到过香港。

这是一个毋须导游介绍的都会,旅客不会迷路,他们只会迷失,我有一个同事到了香江受到极端文化冲击,他这样形容:“新鲜猪肉与鸡鸭的尸体露天挂在街市铁勾上,另一条街却满橱窗珠宝陈列,宝石像眼珠那么大,每个女性都苗条温柔,说着流利外语,各种餐厅水准高得叫人欢笑……”

我叫了一部车子驶到市区。

这回轮到阮津在我肩上盹着。

司机是个中年人,他朝我搭讪:“返来吖,是探亲抑或回流?”

我唯唯喏喏。

“外国边有香港好?返来啦。”

我笑而不答,他以为我不谙粤语,改说普通话:“老兄,我看新闻,知道北美东岸积雪高达十二呎,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吗?听了都吓死人。”

“是是。”

“听说鸡没有鸡味,又浸药水又雪冻。”

他说得都很正确,他常识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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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要与洋人打交道?我们哪处比西方差?”

这是阮津睁开眼睛,听到司机传论,微微笑,是,都会司机出名能说会道。

司机终于承认都会也有缺点,“不过,我们住屋的确逼压,空气质素也欠佳。”

阮津又微笑。

司机为“我爱我城”现身说法。

三十分钟后他喊:“你们到了。”

我给了丰富小费,他连声道谢。

乌利奥的歇脚处在的郊一间镇屋顶楼,我开门进去,立刻看到宁静海湾,碧海蓝天,暑气尽消。

屋连天台,宽敞舒适,简单的白墙与木地板,几件必须家具,足够我们应用。

我摊开地图,“我们在这里,最近的婚姻注册处在该处,市中心又要远一点。”

阮津忽然羡慕地说:“你们一家都受过良好教育,故此找到终身优职,很快有贮蓄置业,我也梦想有自己的住所,可是入息总像左手来右手去,留不住。”

“我俩也可以慢慢开始。”

我用电话联络移民律师古仲坤,约他第二天上午八时,他其余时间都已约满,因幼娟特别关照,才腾出早餐时间。

稍后我们步行到附近街市,阮津是挑选蔬菜能手,她诧异:“郊区住宅有这么多外国人。”

是,在香港,说英语足够,正如在温哥华或三藩市,讲中文也可行。

休息过后,第二天一早出发到市中心见古律师,他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态度随和,正在喝咖啡读早报,看见我们站起来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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