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11)

刚才表现得真好,一丝不差,是该那样,要对自己有信心,这魔鬼还能怎么样?

我的喉咙咯咯作响,总算把痰咽下去。

“韵娜,一号线,左先生找你。”

我拿起话筒,“文思,请快来接我,我不舒服,想出来喝杯茶。”我急欲抓住一个浮泡,代价在所不计。

左文思很快到达我们写字楼。

他得到上宾的待遇,小老板把他当恩客。

一个人有本事便是最大的财富,这回我相信了。

好不容易把曹老板打发掉,我俩单独相处。

隔了很久,我定下神来,文思也恢复自然。

他开口:“我一向不爱解释,可是有一件事,我不能不说。”

我抢先道:“可以不说就不要对我说。第一,我口疏,难保不传出去。第二,诉苦的是你,将来又怪我攻心计,套别人心中话去做渲染。”

他一怔,“你也太小心了。”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不由得不小心起来。”我微笑。

他固执地说:“这话你一定要听。”

“说吧。”

“淑东是我的——”

“表姐。”我熟练地替他接上去。

他扬一扬眉,“咦——”

“如不是表姐,那么是表姨。”

“韵娜你——”

“如不是表姨,那么是合伙人。”

他忽然笑,用手指擦鼻子,他是有这个惯性的小动作的,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这么做,这时候他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轮到我惊奇,“那么是谁?”

“她是我亲生的同父同母的大姐,她叫左淑东。”

“开玩笑。”

“是真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是真的,小杨,曹老板……”

“真的?”我张大嘴,笑出来,“你这样子对待你大姐?你找死?”

文思面孔上闪出一丝抑郁,“我与她不和已有一段日子。”

我不出声,但心中不知不觉放下一块大石。

“我不想多说,我只是怕你误会她是我的情人,我们两人的态度的确有点嗳昧。”

我说:“如果不是太大的分歧,姊弟俩,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他有难言之隐,面孔微微转向另一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立刻说:“真没想到,是我一脑子脏思想,我几乎因怕麻烦而失去一个朋友。”

他马上露出笑容,“所以,我知道你最没胆子,最容易退缩,所以我非说不可。”

“谢谢你向我解释。”我衷心地说。

“韵娜,我已把全副精力用在你身上,对我来说,追求异性乃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我并没有力气从头再来,请你体谅这个。”他嘴角有一丝调皮。

我摇头微笑:“何需你费神,相信有女子会追上门来。”

他笑,站起来说:“我有一个约会要去一次,五点钟接你。”

“文思,”我说,“下班我要回家吃饭。”

“可是,你同父母同住。”

“正是,”我说:“怎么,你怕?不想来?”

他一怔,“我没有心理准备。”

我解嘲地想:新朋友就是这点烦恼,互相试探着,错了一着,忙不迭往回缩,又得进行别的花样。太勇了,对方吓一跳。太过保守,对方又觉没反应。

而我与文思两人尤其难,太过敏感。

真的,理想的伴侣要补足对方的缺点,而不是互犯一个缺点。

我立刻觉得也许要适可而止。

需要大力鼓励的感情决不是真感情,我们将长远留在朋友阶段。因为文思并没有热烈反应,我立刻觉得自己过了火位,后悔不已。

当日姬娜来找我,拼命安慰我。

“你要求太高,一般人有这样的男朋友,已经很高兴。况且她只是他的姐姐,又不妨碍什么,很多人兄弟姐妹形同虚设,老死不相往来。”

我说:“我与他之间,没有男女应有的磁力感。”

“你瞧你,又来了。”姬娜笑,“啧啧啧,二十六岁,含蓄点好。”

“我非常喜欢他,但这是有分别的。”我说。

“走走吧,走走总不坏,”姬娜说,“你还有资格暂时不论婚嫁。”

我苍白地笑,“还有,我终于见到他了。”

姬娜静默了一会,然后问:“滕海圻?”

我点点头。

她压低声音,“怎么,在哪里碰到的?”

“衔上。”

“你表现如何?有没有失措?”她急急地问。

“没有。”

“他态度如何?有没有凶神恶煞模样?”姬娜很紧张。

“他?他凭什么凶?”

“韵娜,到底是你——”

这时候母亲推门进来,姬娜立刻住嘴,我们两人过分警惕地看牢母亲。

“你们两个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妈妈问,“永远像小孩子。”

我不理她,往床上一躺,面孔朝里,用枕头压住面孔。

“韵娜,有人找你——”

我抢着说:“我不听电话。”

“不是电话,人已经上门了,在客厅等着呢,你约了人家来吃饭也不同我说一声,现在只好叫客人扒白饭。”母亲声音带无限喜悦。

我掀掉枕头“霍”地坐起来,“左文思。”好不诧异。

“是的,是左先生。”母亲笑,“快出来招呼客人。”她转头走。

我与姬娜面面相觑,真没有想到左文思会神出鬼没。

我定下神来,掠掠头发,收拾起情绪,“来,”我跟姬娜说,“我们去欢迎左文思。”

文思永远彬彬有礼,一见到我们,立刻站起来,很热烈地说:“美丽的姬娜也在?我早应当猜到,你们是表姐妹。”一边腾出身边的空位让座。

母亲眉开眼笑地说:“左先生买了那么多水果来,一个月都吃不完。”

我与姬娜向母亲指的方向看去,见玻璃几上堆着梨子苹果蜜瓜葡萄,真的,吃一个月都吃不掉。

我心情再沉重都笑出来,“这是干什么?开士多?多来几次,咱们吃用不愁。”

文思也笑,到底是个有事业的人,私底下再腼腆,一见到人,还是落落大方,左看右看,都是个拿得出来的好青年,难怪母亲要开心。

姬娜很有交际手腕,立刻坐下与文思倾谈,说及他厂里的事,好叫母亲听着,有些分数。

我便帮着菲佣开饭,幸而父亲今日不在家,少两只眼睛盯住文思看。我真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勇气邀请他来,又不知他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赴约,不过心里却有股满足。

趁母亲不在意,我问他:“不是说没心理准备?”

他想一想说:“这次不来,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你已经先走一步,我不跟上来,太没意思。”

文思对拉杂成军的菜式,赞不绝口。家里很少这么热闹,姬娜牌话盒子里出来的资料又新鲜又好笑,闹哄哄的,恐怕妈妈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气氛。

文思约八点多告辞,又是忙工作。

母亲候他一出门,坐下来便夸奖他,“真是斯文有礼,而且长得也好,还有自己事业,韵娜,有这样好的朋友,如何不告诉我?”

姬娜抿着嘴笑。

我说:“不是以第一时间告诉你了吗?”

母亲咕哝地说道:“姬娜也是,这等事也不向我通风报讯。”

我警告她:“别太紧张,才是普通朋友。”

母亲像是故意不要听见。“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全心全意在你身上,将来结了婚生孩子,我代你照顾。文思有没有兄弟姐妹?他家长爱不爱小孩?依我看,有条件的话,多生几个也不妨,节育节育,这一代的人都爱叫节育,其实孩子才好玩呢……”她兴奋得团团转。

开头我与姬娜都莞尔,后来觉得母亲的快活中有太多凄凉的意味。

大概是真的寂寞了,不然不会渴望抱外孙。还有一个可能,她大概也以为女儿这一生与正常家庭生活是无缘了,此刻忽然冒出一丝新希望来叫她看到,立即乐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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