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21)

母亲不出声,抹干手,又忙别样。

这样子不到几个月,她就蓬头垢面,满身油烟。我很不忍把我个人的烦恼再加诸她身上,决定自己处理。

“我明日去见工。”我说。

“这种时候,找得到工作吗?”

“六折算薪水,总有人要吧,哪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减价就行。”

母亲摇头苦笑。

当夜我与姬娜约法三章。

“本来我应当搬出来,但身边没钱,左文思可能会找上门来,你若透露我住这里,就一辈子不睬你。”

“你们俩做什么戏?”姬娜笑眯眯,“何必给他看面色?”

看样子她不肯合作,我只好向她说老实话。

“我不能再跟左文思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他忘记自欧洲寄花给你?”

“姬娜,你准备好了吗?”我冷冷地说,“听着,因为他的姐夫是滕海圻。”

姬娜呆住,接着尖叫一声。

“你还不为我守秘密?我已经受够,不想与姓滕的人再发生任何关系,明白吗?”

“韵娜,你太倒霉了!”

“是的,我的确就是那么倒霉。”我红着眼睛。

姬娜与我紧紧拥抱。我心如刀割,犹如哑子吃黄连,千般苦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我俩才睡熟,门铃在半夜却震天价响个不停,我们两人在梦中惊醒,一时间以为火警。

姬娜在揉眼睛,我心思一动。

“如果是左文思,”我说,“打发他,我躲到衣橱去。”

姬娜走出去开门,我连忙往衣柜里藏身,蹲在衣堆中。

“谁?”我听着姬娜问。

“左文思。快叫韵娜出来!”

“她不在,她老早回纽约去了。”

“有人前天才见过她,快开门。”

“告诉你她不在。”

“我不相信。”

“半夜四点十五分,你想怎么样?”

“我知道她在你这里,给我进来查看。”

“好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查我的家?”

“姬娜,我们至少也是朋友。”

“你说话太无礼。”

“姬娜,你不开门我就在门口站一夜。”

“好,我给你进来看。文思,你越是这样吓人越是没用,她早知道你会找来这里,已经回纽约了。”

我听得开门关门的声音。

约有五分钟的沉默,文思显然找不到人。

“要不要咖啡?”姬娜问。

文思哭了。

不要说是姬娜,连我在衣柜里都手足无措。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他声音呜咽。

姬娜硬着心肠,“文思,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闭上双眼,眼泪噗噗地落下来。

他就坐在衣柜处的床头上。

“她有心避开你,你找到她也没用。”

“我走的前一日还是好好的,”他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文思,我明天还要上班。”姬娜要打发他。

“姬娜,你一定要帮我。”他似乎拉住了她。

“感情的事,旁人怎么帮忙?”姬娜反问。

又是一大堆沉默。

我在衣橱中僵立久了,双腿渐渐麻痹,真怕会得一头自衣柜中栽出来。

“回去吧。”

文思不出声。

“我很疲倦,文思,你当是同情我长期睡眠不足吧。”

文思再也坐不下去,只得由姬娜送他出去,在门口他们叽叽咕咕又谈很久,我一直忍耐着。

姬娜把门重重地关上,回到房里,“好出来了。”她说。

我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她拉开衣柜,“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声说着爬出来。

“我以为你闷晕了呢。”她打着呵欠。

“谢谢你。”

“不用客气。”她坐下来,“既然他与滕海圻有那么亲密的关系,疏远他是明智之举。”

“你亦认为如此?”我如遇到知音。

“当然,”姬娜说,“天下男人那么多,我不相信人人同姓滕的有亲戚关系。与他的家人发生纠缠,怎么都过不了一辈子,避之则吉。”

我叹口气,“睡吧。”

我们再进被窝。

姬娜说:“文思待你,倒是真心。”

我不出声,紧紧闭着眼睛,欲阻止眼泪流出来。

“其实他只要稍微留一下神,就知道你在这里住。”姬娜说:“床上盖着两张被。”

“或许,他以为在这里留宿的,是你的男朋友。”

“去你的!”

我哭了一整夜,眼泪全被枕头吸去,第二日起来,一大片湿,沉甸甸的。

姬娜在洗脸,她说:“没事不要出去,他一定会再来找你。”

“我想避开他们。”我说。

“那倒不必。这个岛还不是他们的地方,有必要时,切莫犹豫,立刻报警。”

她匆匆忙忙穿衣服,抓起大衣,出门去了。

在楼下管理处,她打电话上来,“不要开门,楼下有几辆形迹可疑的车子在等。”

“不会是等我吧?”

“又怎么见得不是等你?”

我只好在家看录映带。

此后每隔半小时便有电话打进来,我觉得很烦躁,左文思有什么资格骚扰我的生活,决定离开他便是要离开,他再痴缠也不管用。

到下午我实在烦不过,拿起话筒。

“我知道你还在,”是左淑东的声音,一本正经,像个抓到犯人的侦探。

我冷冷地说:“请不要再骚扰我。”

“你总得见文思。”她非常固执。

“左小姐,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不欲反脸,你也不要逼我太甚,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下不了台呢?你侵犯我生活,我随时可以召警。”

她沉默,大约也知道自己过分。

“我不是小孩子,我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到这里我的口气已经非常强硬。

她说:“但是道义上你应当与文思解释一下。”

“我不爱解释。道义上要做的事太多,我没有兴趣。”

“你何必故意硬起心肠?”她还想挽回。

“我有事,就这样,请不要再骚扰我。”

电话铃总算停止了,没想到左淑东这个人平日斯文,有必要时可以做得这么彻底,她并不是个好相处的女人。

以火攻火。我同自己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找到滕海圻。

他说:“文思回来了,你小心行事。”

“我没问题,但有人一定要逼我亮相,与左文思重修旧好。”我说。

“谁?”滕问,“你父母?”

“左淑东。”

“什么?”他跳起来。

“你管教管教令夫人。”

“她认识你?”不知为何,滕的声音发颤。

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不,她只知道,我是文思的女朋友。”我说,“但是她很过分,派私家侦探盯我,将我的住所报告左文思,成日纠缠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那么急于要我离开文思,而她那么急于要我与文思重修旧好?”

“这事交给我,你马上搬走。”

“搬家要钱,滕先生。”

“我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钱,你叫左淑东不要再烦我就是了”

“她到底知道多少?”滕更着急。

“你问她好了,你是她丈夫。”

“最好的方法是,你回纽约去,我愿意资助你。”

“我不需要你来支配我。”

“出来,我想与你谈谈清楚。”

“滕海圻,你没有权命令我往东或往西,你们两夫妻都有点毛病,你以为我仍是你手指下的一枚棋子?”我光火,“别再烦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姬挪下班回来问我发生过什么。

我回答什么事也没有。

我愿意独自处理这件事。

能够回纽约也好,只是不能要滕海圻帮忙。

真没想到刚挣脱一张网,又投入另一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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