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29)

一刹那我精神无法集中,连自己姓名都不能记忆。

我疲倦地说:“把灯拿开,我眼睛痛。”

他们立刻关上灯。

“王小姐,要不要通知亲人来保释你出去?”

“不。”不能叫父母知道。

我静下来,姬娜不懂得处理这件事。我不能麻烦阿张,在这里,我所认识的,也不过只有左淑东与左文思。

我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警方找得到我,自然已经与他们有所接触,他们说过些什么?我气愤,竟把滕海圻与我于三星期前见面的事都说给警方知道。

他们太急于要洗脱自身了。

我很辛酸,一时手足无措。

警探很耐心地等我恢复神智。

我或许可以联络我以前的老板曹氏,求助于他。

我拿起电话,打到他家里去。

曹一时间没想起我是谁,这时我已经很后悔冒昧向他求助。

我吞吞吐吐地用飘忽的声音向他告苦:“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他机灵地问:“可是等钱用?”

我说:“不——”

“怎么,还没找到工作?社会不景气呀,韵娜,小款子我是有的,稍迟我要出去,我交给内子,你要是上来,我叫她给你三千块,韵娜,你替我做过帐,你该知道我的苦况,我真是惨淡经营——喂喂?左文思怎样?他可是要得奖?你们还有来往吗?”

我终于说:“我不是问你借钱。”

“啊?那是什么?”他大大讶异。

“我——只是来问候你,再见。”我挂上电话。

警探们摇头叹息,同情我的遭遇。

其中一位和蔼地说:“朋友,原是用来陪吃饭的。”

我说:“是我太异想天开。”

我在毫无选择之下通知姬娜,叫她与阿张同到警署接我。

我惨白地说:“你们都怀疑是我吧。”

“王小姐,请在这里签一个名,证明适才那些对话,的确出自你口。”

我只好在供词上签名。

姬娜与阿张匆匆赶到,办手续把我接出来,时间已近中午。

在报摊上阿张买了张晚报。

头条新闻是“富商胸部中刀离奇毙命。”

我闭上眼睛。

所有人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阿张说:“警方会得随时传你再度问话,我已替你聘下律师。”

姬娜说:“最头痛的地方是,你没有人证。”

他们两人都非常震惊。

我默不作声。

“试跟左文思联络。”阿张说。

阿张已代我拨通电话,那边是繁忙讯号。阿张只好放下话筒。

姬娜问:“避而不听?”

“不会,”我说,“他不会。”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我知道是文思,在同一时间,我打电话给他,他也忙着打给我。

“文思。”我的眼泪忽然涌出来,流满一面孔。

“你到警局去过?”文思急急问。

“是。”

“聘律师没有?”

“有。”我泣不成声。

“不怕不怕,千万不要害怕,我也到他们那里答过话。”

我哭泣:“我没有人证,他们怀疑我半夜潜离家去谋杀滕海圻,一切证据都不利于我的,文思,我害怕到极点。”

“不要怕,不会有事,他们不会将你落案,”他不住地安慰我,“这些不过是表面证据,我马上来看你。”

我含泪坐下。

阿张说:“镇静些。”

姬娜说:“左文思也很值得怀疑,”她放下报纸,“是在他家里出的事。”

“但是我也有他家的锁匙。”我说,“每个人都有,大家都自由进出,也许连小杨都有。”

“小杨是谁?”阿张说。

“文思的摄影师,出事那日,他跟文思在一起。”

阿张皱起眉头,他说:“我约了彭来这里。”

“谁?”

“彭律师。”

“阿张,我没有钱,”我掩脸,“我什么都没有,我已山穷水尽。”

“彭是我的中学同学,不要紧,也许他比你还穷,他一直帮法律援助处做事。”

彭世玉律师比文思还早到。

他与阿张在房内谈话的时候,文思赶至。

我如遇到救星般迎上去,他与我拥抱。

我与他在露台坐下,我问他,“是你告诉他们,我与滕之间的事?”

“不,姐姐说的。姐姐在清晨发现凶案。”

左淑东!

“姐姐的精神亦近崩溃,她逗留在警署近五个小时,把所有不应该说的话都说出来,警方已把她送往医院静养,兼检查精神科。”文思也非常沮丧。

我问:“文思,会不会是她?”

文思一震,“怎么会是她?”

“文思,我不只一次听到她说过,她要除掉滕海圻。”

“韵娜,你千万不能告诉警方!”

“但是文思,警方怀疑是我做的。”

“他们会查清楚,但是韵娜——”

我“霍”地站起来,“文思,我爱莫能助,我要维护自己。”

“韵娜,她曾经救你。”

我气馁,“你都知道了?”我颤声问。

“我都知道。”他点点头。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闭口不语。

“韵娜,我替你请了最好的律师,你放心好了。昨天晚上,姐姐整夜在白天鹅夜总会吃老酒,成千上万的人与她打过招呼——”

我瞪眼尖叫:“凶手是我,凶手是我?”

阿张推门出来,很敌意地看牢文思,把我拉在一旁。

“左先生,”阿张发话,“请你不要刺激韵娜,这里的事,我们会得处理。”

我痛哭失声。

文思说:“韵娜,韵娜——”他的焦急也不是假装出来的。

我整个人如堕冰窖里,我失声说:“连你都以为我是杀人凶手。”

这时候忽然有人插嘴问:“那你是不是?”

我也没弄清楚,谁在发问,马上大叫起来,“我不是我不是!”我握拳头,大哭起来。

姬娜过来抱住我。

我将头伏在姬娜的胸上,抬不起头来。

“韵娜,”阿张说,“你有什么事,跟彭世玉说去,他会尽力帮你。”

我说:“没有人可以帮我,太迟了,”我恐惧地张大嘴,“姬娜,没有人救得了我。”

那位姓彭的陌生人大力拍我的背脊,有节奏地,缓慢地,像是哄一个不听话受惊吓的婴儿睡觉。大家都静下来,姬娜倒热茶捧在手中给我喝。

过很久很久,仿佛一世纪长,我揩干眼泪。

“文思呢?”我问。

“他一直在露台上。”姬娜说。

我看着彭律师,“我没有干过。”

“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他暗暗地问。

“有,一千次。有一次付之于行动,几乎成功,但他没有死。”

姬娜急了,“这话可不能说。”

我低声继续,“但我最近,看他如看一只蟑螂,非常丑恶、肮脏、讨厌,但我不会杀他。”

“为什么?”

“不值得。”

“要是他要挟你呢?”

“我会报警。”

“要是这件事对你以后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呢?”

“我已经买好飞机票到美洲去。”

“那边也有华人社会。一传十,十传百,你始终不得安宁。”

“是吗?那么我到安哥拉,天不吐去,那里可没有华人。”

“你不怕?”

“一切都己过去,我不怕他。”

“他现在死了,你有没有一丝高兴。”

“没有。”我说。

“没有?”大家都惊异起来。

“我为什么要因墙角一只蟑螂的生死而觉得哀乐?况且,我替凶手担心,因为太不值得。”

彭世玉问:“你所说一切属实。”

“是。”

隔了一会儿他说:“我相信你。”

阿张欢呼,姬娜白他一眼,“警方是讲实凭实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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